“老吴,老吴!老……哎呦你别睡了,咱这儿上班呢!一会儿让行政部那几个丫头看见,又得给你记她们那小黑本子上!”
肖老二抱着瓷缸一进公司大门,顾不上前台常大美问他这几天为什么旷工的事,一溜烟跑进了文物鉴定室。当我和钱锦紧跟着肖老二走进这个比储物间大不了多少的办公室,正看见一个睡眼稀松、头发凌乱的中年人趴在办公桌上愣愣的瞧着肖老二,显然是刚刚醒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个人叫吴兴堂,大家都叫他老吴,是文物鉴定室的负责人,也是这个办公室唯一的员工。吴兴堂本来是国内一所知名大学考古系的教授,在业内也是小有名气。但因为揭发校长的作风问题,得罪了高层一些人。结果本来该是他的职称几年都没有评上,还因为太过耿直处处受同事的排挤,一怒之下辞掉了体制内的铁饭碗。辗转了几所大学和研究所后,都因为性格问题难以久留。最后是在小饭馆里借酒消愁的时候,遇到了梅总,被梅总一顿画大饼,稀里糊涂的加入了我们公司,成为文物鉴定室的负责人。到了我们这儿,老吴还是那个德行,除了对那些土里挖出来的瓶瓶罐罐感兴趣,见到同事连招呼都懒得打。所以大家及时过来,也是交待几句公事,把文物放下就走。也就是肖老二喜欢厚着脸皮跑过来,找这个闷葫芦教授的晦气。但是,性格的缺陷并不能掩盖他卓越的业务能力。不管是春秋战国还是明末清初,是名人字画还是秦砖汉瓦,到他手里用不了十分钟就能明辨真伪,万无一失。而且你只要拿给他的是“真东西”,他立马就像换了个人一样,能和你滔滔不绝聊上一宿。“除了你这个衰人,平时谁还上我这儿来……”老吴擦了擦流出来的口水,又看了看肖老二身后的我们,这才戴上眼镜有些不耐烦的说:“你们有什么事赶紧说,我一会儿请假去医院……”“你去个屁!看看我给你带什么好玩意儿来了!”
肖老二才不管老吴要去哪儿,从编织袋里捧出瓷缸,轻轻的放在了老吴的工作台上:“我跟你说老吴,看可以,别碰!我告诉你,这瓷缸子可已经让俩人得了疯病……”“这土是原先就有,还是你们放进去的?”
然而还没等肖老二说完,老吴就抓起了一把土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见我们都惊愕的看着他,这才不明所以的皱了皱眉头,把土扔回瓷缸,戴上手套开始前后左右研究起来。咔嚓!玻璃碎裂的声音吓了我一跳。只见老吴的放大镜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整个人开始哆嗦起来。我见状赶紧去抓旁边的椅子,钱锦的手里也突然多出了一张符箓。只有肖老二涨着胆子往前凑了凑,警惕的问道:“老吴,老吴!你没事吧?你要敢咬我别怪哥们不客气啊!”
“元青花……至正元青花!你们看这器型、这纹饰,所有这些釉色、青料、器底、釉斑、款识……没错!就是至正元青花瓷!比燕赵博物馆那件青花釉里红镂雕盖罐还要有价值!你们从哪儿搞到的?花了多少钱!”
老吴两眼不眨的盯着眼前这个瓷缸,说话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但这也让我们放下心来,至少他不是因为接触了瓷缸和里边的土而发疯。“老吴,你怎么知道这是元青花,不是其他朝代或者是近代仿制品啊?就我所知,明代青花瓷和元青花差不多吧?”
肖老二看了我一眼,打算再次确认一下老吴真的没事。“糊涂!”
老吴骂了一句,开始给我们上课:“你见过明代青花有这个纹饰的?元青花中,有三种典型的纹饰图案与明代不同,即仰莲瓣纹、缠枝牡丹叶、缠枝莲叶瓣。你们看这儿,这就是典型的仰莲瓣纹,元代的仰莲瓣纹每一瓣都会分开描绘,而明代的各瓣之间并不分开……什么?会不会是现代仿制的?放屁!我告诉你们,像这种器形较大的元青花主要使用进口青料,色调蓝艳,有种宝石蓝的感觉。现代仿品元青花既不是使用国产青料,也不是使用进口青料,而是使用现代人配制的青花料。虽然有些青花料已经接近真品,但从气韵上来看,现代仿品还是缺乏古瓷的那种深沉古雅的美感。我当年在伊朗国家博物馆,就曾经看到过一件元代……”“行了行了行了……”见老吴已经沉醉在对文物的热情中,肖老二赶紧截住他的话说:“那你怎么知道这个瓷缸一定是至正年间的呢?”
“这才是这件宝贝最无价的地方!你们看这里!”
难掩兴奋之色的老吴将瓷缸轻轻举起,露出器底下面的款识。只见在瓷缸的底部呈现出四个字——至正廿年。“你们可能不知道,元青花很少标有款识。直到今天,咱们国家才发现了一对写着“至正十一年”的元青花大瓶。所以开始我也认为这件瓷器很可能是后世的仿品。不过你们看这儿……”老吴指着瓷缸底部一处红色的纹路说道:“这是元青花器底特有的火石红色旋纹和跳刀痕,虽然现代仿品也有火石红色,但那种呈现效果和真品绝不一样。所以,这是至正元青花真品无疑!”
又是元代至正年间。洪佐的故事发生在至正年间,辽代古墓里有他师尊垂阳子留下的痕迹,而那座古墓和陈家大院,又有种相同的不明力量可以致人发疯且症状一致。如今又在大院里挖出了至正年间的青花瓷,这一切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呢?“领导,你说这个瓷缸咱放在哪儿合适?咱们既然弄清楚了来历,还是尽量少让人接触为妙。毕竟这东西不安全,谁知道摸到哪儿就会出事啊?”
看着老吴爱不释手的样子,我担心瓷缸如果放在公司里,那保不齐谁会触碰,如果再疯几个,事可就闹大了。钱锦和肖老二也觉得这东西放在公司不保险。我们商量了一下,钱锦这几天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搬家,而洪佐则明确说过看见元代的东西会睹物思人影响情绪,所以放在我家也不合适,最后也只能暂时放在肖老二的出租屋里。听说我们要把东西带走,老吴开始不依不饶,非要我们把瓷器放在他这儿,让他研究一晚,那副嘴脸像极了观音禅院里那个觊觎唐僧袈裟的老和尚。好容易摆脱了老吴的纠缠,我们来到肖老二家,把瓷缸放在茶几上,三个人围坐成一圈开始给这件老吴口中的真品至正元青花“相面”。为了防止老吴会弄错,我们又把瓷缸各种角度的照片发给曾暮雨看,她根据照片上的信息,也初步判断的确为价值不菲的元青花瓷。可是,到底这个瓷缸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这满满一瓷缸的土又是怎么回事,我们还是没有得到答案。“老二,你能不能管管你养的那个破鸟儿,整天这么乱叫你不嫌烦吗?”
我没好气的和肖老二说道。阳台上传来一阵阵刺耳的鸟叫声,吵的我心烦意乱。那是肖老二半年前从鸟市上花五百块钱买的“八哥”。卖鸟的说只要训练的好,不出三个月就能说话,到时候价格至少能翻两倍。本着投资理财的目的,肖老二把鸟买回了家,天天小米矿泉水喂着,没事就对着它说“恭喜发财”。结果教了小半年,除了会嘎嘎乱叫,连最基本的“你好”都不会说。直到有一天,肖老二发现他的八哥嘴上有些掉色,这才发现这不过是一只被化过妆的乌鸦。找不到卖鸟的骗子讨说法,肖老二几次也想把乌鸦放生,但这个头比鹦鹉大不了多少的乌鸦似乎习惯了这种奢靡生活,几次被轰走都自己飞了回来。后来肖老二也放弃了,默认了这只乌鸦的强行陪伴。“卧槽,这老黄猫什么时候上来了!”
原本打算走过去管教一下乌鸦的肖老二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就听见一阵剧烈的扑棱翅膀的声音。我和钱锦扭头向阳台的方向看去,却见一只肥胖的黄猫正叼着乌鸦的半个身子,想从窗口逃出去。“你个兔崽子,敢吃我养的鸟儿,看我不打折了你的腿!”
肖老二不由分说,在黄猫跳出去的一刻关上了窗户,抄起晾衣杆就向黄猫打去。见出路被堵,这只黄猫别看又老又胖,但是行动异常敏捷,竟然从肖老二两脚之间穿过,向客厅跑来,随后便在屋里的各个角落连窜带蹦,躲避着肖老二的攻击。俗话说“人老奸马老滑”,这猫要是老了,也是奸猾的很。在不断的躲避中,这只黄猫似乎发现了一个规律,只要自己离茶几上那个大瓷缸越近,肖老二的动作就会慢上几分,好像对这个东西很是忌惮。于是这只猫不再往其他地方钻,就围着瓷缸上蹿下跳。我和钱锦本想把瓷缸抱走,结果还没来得及动手,叼着乌鸦残肢的黄猫却猛地窜上了瓷缸,瓷缸晃了几下险些要倒,吓得我和肖老二赶紧扔下手里的东西将瓷缸扶住。“小心那只猫!”
钱锦的一声大喝,直接让我和肖老二退到了三步之外。只见那只原本盯着我们,打算随时逃走的黄猫就愣愣的站在瓷缸的土里,眼神迷离全身抽搐,涎水从它的嘴里缓缓流了出来。突然,黄猫全身的毛发像钢针一样竖了起来,两只眼睛完全变成了红色。细密的黑色斑点在它狰狞的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黄猫呆滞的看了我们一会儿,嘴里发出了野兽一样的低吼,突出嘴里的乌鸦,猛的向我和肖老二扑来。黄猫疯了。和老许、陈有德以及那些从古墓里救出来的幸存者完全一样。现在,这只猫成了攻击者,它灵巧的身体向穿云箭一样擦着我们的身体飞过,而我们只能在狭小的室内空间里慌乱躲避。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催动窥蝉,就被它的爪子划过胳膊,留下一道血痕;而钱锦刚打算去掏符箓,却被猫扯破了袖子。它的尾巴变得僵硬,轻松的把高脚椅扫倒;桌上的手机、笔记本电脑和各种摆设,都已经被这只变异的黄猫搞得一片狼藉。现在的局势,是我们这个在古墓里大杀四方的斩鬼小队被一只猫搞的手忙脚乱。在这个不足50平米的一居室里,肖老二被逼的退到了厕所,钱锦的发箍也被扯坏,头发凌乱的散在额边,显得狼狈不堪,而我则已经退到了阳台。而这只黄猫却越发疯狂,咆哮着对我们横冲直撞。“卧槽,你特么来真的是吧!”
肖老二刚从厕所探出头来,守在门口的黄猫一爪子便向肖老二的喉咙挠去。肖老二慌乱的往后一撤,锋利的猫爪擦着他的咽喉划过,吓得肖老二一边骂一边关上了厕所的门。趁着这个机会,钱锦顺手扯下餐桌上的桌布,蒙在瓷缸上抱到了桌子下面。猫的速度太快了,虽然虽然只要护住眼睛和咽喉,它就无法给我们带来致命伤害,但想要抓住黄猫,却比对付一个发疯的人要难得多。这只黄猫是小区里的流浪猫,经常顺着各家的窗户进去偷东西吃,对这个曾经用晾衣杆修理它的肖老二更是恨之入骨。黄猫见肖老二关上了门,向后退了两步,竟然像炮弹一样跳起来撞向卫生间门上的玻璃。只听的咔嚓一声,门上的玻璃顿时出现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窟窿,只要再来一下,它就可以彻底撞碎玻璃跳进去和肖老二拼命。透过那个窟窿,我能看见肖老二把水桶扣在头上当头盔,手上举着墩布护在胸前,正准备与冲进来的猫决一死战。但在那么小的空间里缠斗,肖老二就算如此“武装”,恐怕也还会吃亏。眼看着黄猫要再次撞玻璃,我突然有了主意,大声对发疯的猫吆喝着。但猫只是回头看了看我,便继续弓起身子准备撞击玻璃。“这个肖老二,看来平时缺德事没少干啊……”我心里一阵暗骂,正想找个东西吸引猫的注意力,却一眼看见了肖老二的晾衣杆。啪啪啪!几声晾衣杆敲击地板的声音,让黄猫停止了动作。它回过头,看着我手里这个平时没少打它的家伙,这只猫露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眼睛里散发着一种有些冷漠,却又很柔和的光。黄猫缓缓转过身,一步一步的向我走来。我突然感觉眼前的动物不是一只猫,而是一只传说中的神兽。在距离我不到两米的地方,黄猫停了下来。它的身体发出轻微而高频的抖动,轻轻的趴伏在地上,竟然给人一种臣服的感觉。我不知道这是变异后的症状,还是这只猫本身的意识使然。我只知道就在我轻轻放低晾衣杆的瞬间,这只猫的眼睛里迸发出一道想拼个你死我活的凶光,向闪电一样从地上弹射起来,尖利的爪子直插向我的双眼。“咔嚓”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从我的身后传来。在猫向我冲击过来的瞬间,早就做好准备的我快速俯下身子,让出了我身后的玻璃。黄猫向炮弹一样撞碎玻璃,弹射到窗外。而我们所在的位置,是这栋公寓楼的九层。楼下很快传来老人和小孩的唏嘘,我们三人打开窗户向下看去,在保洁和社区大妈的围拢中,我看到那只猫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它眼睛上的位置深深的插着一块尖锐的碎玻璃,鲜血和粉色的脑浆从眼眶的位置缓缓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