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很是熟悉。纵然我这个健忘的人,要想假装自己对他毫无所知,也委实困难得很。他将自己的面巾扯了下来,俨然觉得没有再遮掩的必要。白子墨将方才同他一齐出现的人遣退了下去,而后屈指对着远处吹了一个口哨。一声尖锐声响啸地入耳,一匹毛色纯正的宝马不知哪里就突然窜了出来,摇晃着尾巴,甚是乖巧地在一旁等候着。白子墨一把将我抱了起来。身体的失重感让我尖叫一声。只是还未来得及反应,人就已经和白子墨一同坐在了马背上。他的声音打头顶传来,轻声地笑:“若是微臣记得没有错,姑娘应该不喜欢骑马,但现如今也没有别的工具,就请姑娘先委屈了。”
说罢,已然驱使着马儿向前驶去。“你要带我去哪里?”
我冷冷问着。浑身上下早已经因为颠簸的路途而变得乏力起来,更何况双手还被他用铁链捆绑着。就是知道他没安好心,暂且也不能如何。白子墨弯起唇角,一手圈住了我的腰身,以防我跌倒下去,不答反问地说道:“这么好的机会,不若姑娘就答应与微臣私奔,或许就可以将一切事情抛除,再不理俗事,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我强忍着五脏六腑翻腾的感觉,被捆绑住的双手去推他搭在我身上的手。“姑娘可莫要乱动,这匹马可没有微臣这样乖的,事事都肯听姑娘的,要是马儿发了脾气,微臣也不能保证姑娘还是和如今一样毫发无伤。”
他话说得倒是不假。身下的马匹被我们这么一折腾,像是发了怒似的,扬蹄甩尾以泄自己的不满。当下也便没有再动。白子墨满意地笑了,到底也没有回答我方才的问题。不过问了也没多少用处。现我在他手里,真真正正的手无缚鸡之力,也无赵晋之聪慧,又实在不懂他的目的为何。还是小心为上,余者,只能静观其变了。羊肠小道与通衢大道相互交替,也不知是不是为了迷惑我,白子墨带着我极是散漫地走着,丝毫不担心会遭人追上来。及至到了天擦黑,白子墨方将马停在了一个小木屋旁边。周围没有人烟,到处都是茂密的参天古木,如今虽然因气候而显得有些凋敝,终究也气势巍峨。远远看着,就如训练有素的卫兵陈列,守护着最深处的那一间小木屋。我实在很受不得骑马的颠簸之苦,下马的时候,直吐出了一大汪酸水。白子墨倒也没有嫌弃的意思,反而很是耐心地等我吐完,用一方手绢给我擦了嘴角。然后还是不由分说地将我抱着往那小木屋行去。很是直截了当地一脚将门给踢开。将我放下后,白子墨交代:“微臣先去将马匹处理好,就请姑娘暂且先行歇一会儿罢。”
而后转身离开。小木屋很是干净,像是有人常年打扫似的,放眼望去,就连角落里也都明净利落,没有半分灰尘的陈旧味道。仔细闻去,还觉有股子淡淡的花香隐隐传来。转目游移着,屋子里倒是麻雀虽小,然五脏俱全。矮几上有一壶热茶,半盏残茶,许是才倒出没多久,主人走得匆忙还未来得及喝完收拾。这杯茶水让我起了疑。若这是白子墨的屋子,怎的他居然还有工夫泡茶休憩?况且看那尚冒着热气的白眼袅袅飘起……手上的铁链被捆得结识,脚下还是能够自由活动的,只是骑了一路的马,双腿发着软且疼得厉害,稍稍一动,都疼得人冷汗直流。勉强走到了门边,却远远的就见白子墨正将一把染血的匕首擦干净,收回了自己的腰间。他脸上被血溅了几滴,此际正沿着他的面庞轮廓缓缓流下,衬着他那白得透明与黑得近乎漆过的两半张迥异不同的脸,生生让人觉出诡异与狰狞来。因着他天生与旁人形色不同的双眼,我看不出他眼底的神色,只是觉得他在笑。目光看见了他微弯的唇角。他身上到处都各染了大大小小的血渍,便一面将外袍褪下,一面朝着我走来。待到走近时,将那染血的衣裳扔到了一旁,说道:“为了姑娘的安全着想,微臣被逼无奈,也得做这杀生的行当,姑娘可千万不要弃嫌微臣才是。”
这番话说下来,倒像是他手里未曾染过鲜血似的。他这样的人,若真是干干净净的,那才是让人瞠目结舌。但见他就势将双手洗得干净了后,才作势又要将我抱回去。我忙得拦阻了他:“不必了,我自己有腿。”
说着,打算转过身去,忍痛迈着步子往里走去。但实在方才已经用了我全身的力气,这时才刚刚迈出一步,就已经让我疼得龇牙咧嘴。周围几乎没有可以依靠的东西。身体一轻,却发觉原来是白子墨人已经快步走了过来,顺势将我欲倒下去的身躯揽抱住了。“姑娘这样的心思可不太好,刻意制造这样的机会来给微臣献殷勤,虽然微臣心中很是乐意为姑娘伸一把手的,只是到底男女有别,微臣纵使有心,也要顾忌一些。”
话说得恬不知耻。但我并没有心思与他纠缠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深知即便只是一个花芽,都能叫他说出一朵花儿来。倒不如省下一些力气,也好让自己补充一些精力,尽快从这里离开。但白子墨当真是神通广大。将我放回了那把罗汉床上去,自己拿起长几上的茶具来,贴手摸了摸,像是在查探茶水的温度。“还好,茶水还没有彻底凉下去。”
他没有看我,自顾去将茶水给过了一遍,说道,“这蒙顶枫露,原先就是要过三遍水才出色,幸而微臣时间算得还不差太多,刚好赶上了。”
这才悠悠转过身来,冲我笑道:“就要委曲姑娘,要饮用微臣这里的陋茶了。”
过完水,白子墨将茶水递到了我的面前,颇是期待地看着我。耐性尽数都被他耗光了,我直截了当地将他递来的茶水拍掉,喝问:“你究竟想要怎样?”
“让他们将我被人劫走的消息传送回去,好让众朝臣坚信不疑我就是施计想要逃离,并且坐实了我有同谋的的猜测……”我想要站起来,却被他按住了肩膀,“白子墨,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若你只是想帮助荣治,想让荣靖背负骂名……可你除了这些,偏偏又做了那么多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顿了顿,见到他眼中像是肯定的眼神,鼓励似的想要我继续说下去。只是除此之外,我隐隐又觉得他那复杂神情之后,有一种欲言又止的意思。我狠吸了一口气,才终于从自己的困惑之中走出,与他四目相对,说道:“你屡屡这样陷害于我,又数次出手相救,当真是矛盾至极。”
至少在我认识了他以后,他的一切行为举止,简直是寻常人做梦也不会想到的。甚至于他的言论,可以说是天方夜谭也不为过。默了良久后,才听见他的声音轻轻传入耳中。他说:“微臣何曾矛盾?”
语中带笑,“微臣不过是……想要姑娘活下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