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或许不知。但曲五却是一定能够知道我所说的是什么。当日他初步大岳之时,对我了解还不甚深刻,担心我会做出危害谢梅与赤国之事。后来他带着眼盲的我深入得大岳皇宫之中。我们走的暗道,亦是大岳机密之事。曲五为表忠诚,自然是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记得。虽我如今记忆力不大可以,但努力想想,所记的一切应当没有太大出入。所以得到了曲五的回答后,我也只微微一笑,便跟着福如海去了。福如海跟在荣靖的身边比我还长,对荣靖的了解也合该比我还深才对。我有心想要试探一番。但是念及自我将“真荣靖”认出了之后,福如海便一直伺候着“荣靖”。却也一直没见到他有任何的异常反应。想是也没有发觉出什么异样。我实在害怕,但身边却无一个值得完全依靠信赖的人。于是只能孤军奋战。待得回到了未央宫,人是已经早早地在那里等着我了的。福如海恭敬退了下去,临走前,视线似乎有意无意在我身上扫了过去。危机四伏,时刻紧绷着的神经,几乎让我成为了惊弓之鸟。一个细微的变化,都能引得我去不断猜测。我深知风声鹤唳不是什么好兆头。可如今的状况,却没法儿让我彻底冷静下来。好容易将福如海的神情抛诸脑后,却见到上方的男人饶有趣味地凝注着我,带着审视的意味。“圣上找我来,就单纯只是为了看吗?”
我大方回应着,扬起下颚,手上却紧了紧。他也似瞧出了我纸老虎的内核。当即只是微笑,然后冲我招手。动作也是一样的熟悉。可莫名的,我打心底升起一种抗拒心理。哪怕他的动作、神态,甚至是语气,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我仍旧是感到抵拒。没来由的,就连自己都觉得这样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娥娥即将封后,就不来瞧一瞧自己的大典衣裳吗?”
“我没说要成为皇后。”
他手里把玩着一顶鸾凤衔珠冠,与当初荣靖亲为我打造的一模一样。分毫不差。闻言,只见他是笑,然后放下凤冠,揭开桌上一个托盘之上的红绸布。只觉眼前似乎晃了晃,便见到一顶崭新的九翚四凤冠赫然入目。仔细观之,却又觉所用材料眼熟得很。思想了许久,才终于记起来……这顶凤冠所用的材料,正是冰晶玉。但闻他缓缓道来:“娥娥可是忘却了,这冰晶玉可是娥娥亲手处理过的。”
“九枚冰晶玉,颗颗皆出自娥娥玉手,再由朕亲手打造而成,象征着娥娥与朕,长长久久。”
他说得很是缓慢,生怕人听不清楚似的,“如今正好赶上了娥娥的封后大典,那么,这定礼冠正好派上用场。”
“娥娥说,这样好不好?”
出自我手的冰晶玉?我猛然想起此前冰晶玉失窃一案。那时他留下的九枚冰晶玉,竟是被他用来打造成了这一顶凤冠?我原以为他恨我至极,被我所触碰过的冰晶玉,早该被他给扔了才是。可万没想到,竟然是被他用来打造了凤冠。不过……我目光久久落在那顶凤冠之上,良久后,才听见自己的声音传来:“若你真是荣靖,又何必再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早在多年前,我就以凤冠霞帔嫁予荣靖。看着那熟悉的吉服吉饰,我的心有瞬间的触动。但也仅仅只是一瞬。我连荣靖的真伪都没有办法区分出来,现下竟险些被这样的手腕迷惑住。真是有些可笑!“我这个皇后的身份,只不过是为了将真伪荣靖指认出来。”
我将目光收回,面上平淡,“如今你的目的已成,再不必这样伪装。”
坐在上面的人却只是笑:“娥娥说这话,倒真是让人伤心。”
“不过娥娥可是忘了,朕答应过娥娥的,要让娥娥成为唯一的后,难道,娥娥不是因为这个承诺,所以才选择的朕吗?”
他说得极是认真。从他脸上,竟看不出丝毫玩笑的意味。但话中的轻蔑是一定的。“承诺既已许出,一国之君,必定一言九鼎,娥娥难道希望朕继续做一个失诺之人?”
“圣上可是忘了……”见他往下走来,我习惯性地后退了几步,“我并没有确信,圣上就一定是真的。”
若是一个伪冒者,站在这里与我说那般多的履诺的话语。而真正许下诺言的人,却将之视为儿戏玩笑。只消想起来,都是无比的讽刺。“可是朕也说过,必然有一天,会让娥娥知道,我究竟是不是真的荣靖的。”
他已走了下来,不由分说地扣住了我的手腕。而后将我带到了摆放得整齐的吉饰之前。他指着前面琳琅满目的一切,说道:“娥娥或许现在记忆力不太好,但是我却是记得清楚。”
“娥娥到如今,空有一个皇后名头,却没正经地举办过封后大典,如此,朕深觉委曲了娥娥。”
不怪我总是怀疑。很多时候,我都告诉自己,眼前的人很大的可能都不会是荣靖。荣靖……他不该是这个模样的。至少,他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不会……这样地……耐心!一遍又一遍地跟我说,不厌其烦地重复。只是一味地告诉我他会明证自己的身份,并将从前的许多事情记得清楚。如此一来,纵然我对他有天大的怀疑心理。有时去想想,竟也觉得,或许他就是荣靖。见我动了容,他便乘势追击:“娥娥尽管放心,虽然目前,或许还不能让娥娥成为唯一的后,但……”“后位却是一定要给娥娥的。”
说着,手按在我受伤的左肩上,眸子微微一眯。却没再听到他开口。我抬手去推开了他的手:“既然如此,不妨等能够实现承诺的这一日后,再行商议。”
不管怎样,我打心底里便抗拒着这个封后典礼。或许是因为曾经经历的一切,如今再补一个封后典礼,只会让我不断想起那段时日。“不必了,娥娥既然如此想要,朕立刻就能够给娥娥。”
他答得极快,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不可遏制地向上扬起。“反正那些后妃,原先就没有多少,如今想要赶她们走,实在太简单了。”
我错愕地瞧着他。这一番话由他说来,竟是这样自然而然的事情。驱散后妃,于他来说,仿佛只是翻掌弹指一样简单的事情。若他不过是个伪冒的便罢了。究竟我不知道他原先是个什么人。假设他原本就想毁掉荣靖苦心经营的一切,做出这样轻率的举动来,我根本不会有分毫的诧异。可若他真是荣靖,说出的这一句话,实在是让人觉得心凉。高兴时,便赏几分的笑脸,一句话就将人困在这深宫之中。不抱有兴趣了,就如现在,一两句话轻易就说出,要把人给赶走的意思。可……这样任意妄为不顾后果的模样,却又像极了记忆中的某个身影。脑中绷紧了尘封已久的弦。“你当真是荣靖吗?”
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