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于见到“荣靖”。福如海在飞霜殿外候着,见了我,有刹那间的愣怔。旋即小跑着过来,小心问道:“娘娘可是有要事?”
“这个时候,只怕圣上还没有醒呢。”
指了指紧闭着的殿门,又说,“不若娘娘先去歇着,等圣上醒了过来,奴才再去……”“无妨,我等着。”
我打断了他的话,站定。视线落在紧阖的那一扇门。因为我实在没有时间再去等待。也不愿留给他们任何的时间来继续捉弄于我。直至等到五更天的时候,里面才传来了动静。福如海忙得带着人进去,是要替我请示他的意思。我虽心中焦急,也也没有办法表现得太过明显。只好应了下来。所幸只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福如海便迅速走了出来,请着我进去。“你们都下去罢,不必伺候了。”
一应人等搁下手上的一切动作,冲我俩福了一福后,将殿内的空间留给我们。我再等不及,几步上前去,抓着眼前人的衣襟,正要扯开时,手腕却被人攥住了。“娥娥这是做什么?”
带着戏谑的语气传来,“如今还要去上朝去,若是娥娥想要,只等朕下朝来……”“给我瞧你的肩膀!”
我单刀直入,不愿与他绕弯子。“娥娥瞧我肩膀做什么?”
他将我的手拽着下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把两肩遮掩得完全。“你不是说你要证明你是荣靖吗?那就给我瞧瞧你的肩膀。”
伤势是可以伪造,加之我根本不知道自己那日在他肩上留下的印记如何。所以要伪造起来很是容易。要欺骗过我,就更是容易。可……事情发生得这样紧,即便是要伪造,也总该会留有破绽才是。我坚持道:“你这副模样,可是心虚了?”
手腕上一疼,我连声音也不禁尖锐起来。似乎将他吓得一跳,微微松开了我的手,却还是桎梏着,复道:“娥娥伤着了。”
另一手抚上了我的脖颈。是昨晚被那画卷弄伤的。我闪避着,奈何肩上的伤还疼着。当下一着急起来,立即疼得我龇牙咧嘴起来:“别碰我!”
“现如今可是娥娥扮作登徒子的角色,怎地反倒念错了台本?”
他失笑,手却是已经落在了我的伤处,“娥娥昨夜哪里去了?”
如今只有右手还能活动,却也被他紧抓住了。我道:“你少同我玩这些把戏,若真是心中真有十足的底气,你敢不敢让我一验?”
我仰头面对着他,心内却是十分忐忑。我不知在他平静表现之下,隐藏下来的究竟是怎样的主意。不管是不是真的荣靖,他们都抱着一种拿我戏耍的心思。他一笑,指尖触到了我的伤口,而后收了回来:“娥娥此话的意思,可是这一验,就能表明谁是真荣靖?”
我哑然。片刻后,坚定了目光,问:“你肯让我验了?”
“不然呢?”
他很是没奈何的模样,却见我做出如此反应,连连摇了个头,“可是娥娥却不能白看的。”
撒泼耍赖的本事,却真真是旁人都没有办法学得来的……想到这里,我都不免被自己吓了一跳。我竟在潜意识里,拿面前此人的行举来哂记忆中荣靖的模样。几乎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随即收下心思,只道:“你还想要什么?”
“娥娥这副样子,像是朕在强迫你。”
他不答。却松开了手,十分自得地坐了下来,拍拍自己身侧的位置,示意我过去坐下。我站着动也不动。“你瞧,这个模样,真是委曲得紧。”
他罢了罢手,拉过一张毯子,盖在了自己身上。我不想再与他耽搁在这样的小事上。很是乖觉地立即走了过去,依言坐下。却在坐下的瞬间,被他掐住了下巴颏儿,被迫与他对视。只见他还是笑,招牌似的笑容:“娥娥需要知道的是,要将一个人的衣裳脱下很是容易,但要穿上,却是困难万分。”
“娥娥既然这样坚定,可能够承受得起后果吗?”
指腹细细摩挲着肌肤,带着试探的口气传入耳中。我冷声道:“你将人关押,却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一山不容二虎,可你竟容忍与自己模样相同的人活得好好的,呵……”“你去过天牢了?”
他收起脸上的笑意,正色问道。我抬手将他的手掰开,然后才道:“我是去了,所以才来找你。”
“你们不就是想要我饱受这种不断猜疑的苦痛吗?”
我将昨夜的形景回想了一遍,自嘲道,“既如此,你不给我来验,不给我希望,又如何能够看到我失望的模样?”
真的荣靖希冀看到我痛苦。假的荣靖亦不遑多让。毕竟,对他们而言,看着别人因自己而痛苦下去,其实是一件很值得开心的事情。岂知他只是恢复了微笑:“朕怎么舍得?怎么舍得看到娥娥失望?”
“只是世间的事情,向来都是有来有往的。娥娥既然有求于我,自然,也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来。”
似笑非笑地审视着我。我无端觉出一种骇然感觉。却还是咬牙道:“青云坊上……”注意着他的神色变化。然而他听到这个地名后,还是不为所动。“你给还是不给?”
我再没有办法,只得强硬问着。“朕说过了,有来有往,给娥娥白看了,岂不是很吃亏吗?”
在我即将站起身来的时候,被他一把拽入怀中去。他妥协道:“既如此,那便给娥娥看就是了。”
任人宰割的模样。在我愣住的时候,更甚抓起了我的手,往自己肩上放去。我咬紧了下唇,手指微微一动,将他单衣现下拉扯……眼前所见,将我心中高高悬起的石头一下又狠狠砸了下来。我的呼吸一滞。难以置信地盯着他肩上的牙印。同样是深入皮肉当中,看得人骇心动目。许是我过于震惊的表情,竟听得他大笑起来,而后俯身在我耳畔说道:“青云坊上,若不是娥娥惹了朕的怒火,或许,也不至于如此地步。”
一字一句,吐得清晰无比。叫人想要忽视也困难。他都知道,在青云坊上发生的一切,他都知道。但闻他的声音如恶魔低语:“那青云坊的坊主,现如今还关押在狱中,娥娥若是不信,或可能够与朕一同去瞧?”
“现如今,娥娥觉得,谁才是真,何人又为假呢?”
我嗓子发干,尚且停留在方才所见的一切当中,久久不能回神。突地又想起什么来,手指在他伤口上抚去,竟寻不到丝毫的类似人皮面具的东西。倏忽抬起头来,碰到了他含笑的目光。外面已经开始大亮,他逆着光,脸上笑意不明。放开了我后,他将福如海传唤进来。亲眼见着那些宫人一一地替他着好了衣裳冠饰品,才将走时,他吩咐道:“封后典礼不日就要举行,你们千万照顾好,若是有个闪失,朕要你们项上人头。”
我呆愣了好久,也并没有人敢来打扰我。我瞥见人人噤如寒蝉的模样,甚至连宋甜儿也都只立在旁侧,话也不开口说一句。直待我出口唤她,这才步上前,轻笑:“姑娘有什么吩咐吗?”
“我……”我嗫嚅着唇,却久久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处于震惊当中,脑海中唯余一片的空白。话真是半分也不错。连面容都可以伪造,遑论伤势?更重要的,竟是那些,我都看不出有任何的伪造的痕迹。根本没有办法区分出不同来。若说在此刻之前,我还能坚信身在牢狱中的荣靖为真。可是此时此际,我却半句肯定都说不出口来了。宋甜儿搀扶住了我,与我小声说道:“姑娘脸色不大好,不若我先带了姑娘回去歇歇?”
我唯有点头。原本还算是笃信,想着在找了人验明之后,便可以让我更为确定。可是如今,倒真正是作茧自缚。自困于烦恼当中,找不到半分的头绪来。回到寝殿,刚待要歇下,却猛地想起来什么。我留下宋甜儿,直接开口便问:“甜儿,你老实告诉我,你……”话到嘴边,却怎么也问不出口。宋甜儿歪着头,颇是不解的模样:“姑娘怎么了?可是身子哪里不爽快?”
脸上天真坦诚,生生衬得我种种想法龌龊至极。不由得自嘲了下,究竟还是将心中的困惑给说了出来。我问道:“你可是与现今的圣上有什么瞒着我的地方吗?”
哪怕经历了方才的事情,我心里仍旧是偏向于处在狱中的的荣靖。所以只称呼身边的这一位为现今的圣上。她实在是一个真诚直接的人,所以我问得也直接。并不愿意各种弯弯绕绕。那样委实没有意思。意料之外的,我原以为宋甜儿至少讶异片刻。可她还是诚挚的样子,一双大眼睛像是一早料到了一般,没有丝毫犹豫便出口。“姑娘既然知道了,为何不明白问?”
她叹息了一声,“不过我们既然选择了隐瞒姑娘,自然也有我们的考量。”
“姑娘真真要现在就知道吗?”
她又问一遍,仿佛笃定我会动摇一样。确实。在她毫不掩藏的情绪之下,任何一个曾持怀疑态度的人,都难免会动摇。怎可以那样肮脏的心思去揣测一个女孩子的心思?所幸我还算是冷静:“我现在就想要知道,你但说无妨。”
宋甜儿这才放下了手中的事情,慢步款至我身边,猛地膝盖向前一屈。人竟直接就跪倒在了我的面前:“姑娘,若是姑娘一定要听的话,千万先行应下我的一个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