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让我再活一次吗?见我这样苦痛,那般挣扎,就是他最为乐见的结果。但他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因为我俩互视的时候,皆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种惊愕的神光出来。有水声。水声淙淙,时高时低。若不是因为我与荣靖的耳力都是极好,也不至于会同时听到。是的。我已在心底认定了他这个人。所以即便听不到他的回应,我仍是固执地坚持着。至少,他不否认,也算是一种默认的方式。不是吗?已不知道坠下来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此时此刻,在底下等待我们的是什么。唯一晓得的,是怀抱着自己的温暖身躯。手上满是鲜血,我与他的混合着,在时间的流逝过程中渐渐干涸。甚至于在我想将人抱得更紧一些的时候,都能清楚地感觉到一种类似于剥皮的痛楚。鲜血凝固,将我俩紧挨着的地方紧连在了一起。宛若一体。“洛娥?”
我听到他轻唤我的声音。身体越坠越快,耳朵里灌进来的风声愈大。其实我几欲听不到的。但是偏偏这样紧圈住了他的腰身。他的每一个微小动作,都能轻易被我捕捉。他说话时,胸腔会有剧烈的起伏。身上的伤势太重,他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是不易。“嗯?”
我应了他一声,道,“你说,我都听得到。”
就在我静等着他的下文时,我已经看到脚下出现了细微的光。渐渐的水声清晰可闻。但是能够感知到风如利刃刮着自己脸颊的那种痛意。我们从上面掉下来,到如今时候,速度已经不可遏制。哪怕底下有水流,我们落了进去,缓冲了部分的冲击力。但是生还的机会仍然渺茫。“荣靖……”我听得出自己嗓音里的惧意,“你记得……”要亲眼看着我死。什么都不想管了,什么都不想要了。我只要他活着。哪怕是亲眼见到我死。或许他会开心,因为再不会有我这样的恶毒女人存在。他也不必再费心换个身份接近我,想要达成某个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目的。又或许……他还是会有些许的伤心。毕竟是他亲眼见着死的。人都是很容易被触动的生物。他不是冷血之人。所以总该是会记着我的,哪怕只有短短的时候。这样想着,我觉得自己似乎赚了。索性将双眼闭上,两手紧了紧,虽还是慌乱,但已不再畏惧。死亦何妨?“扑通”一声响,甚至还来不及感受寒水冰凉的感觉,就有许多的水涌进七窍之中,将所有的感官瞬间淹没。下坠的冲力与冷水的压力齐齐覆上。几乎将我抓着荣靖腰间上的手都给冲开的力道。但荣靖却仍旧揽着我,没有放手。眼睛难受得睁不开,所有的感官也在渐渐地消失,手上力气缓缓没了。已经快要彻底松开手的时候,意识忽地有了瞬间的回笼。若回光返照。我微张着唇,便有寒水咕咕地急速侵入,呛得心肺仿佛烈焰灼烧一般的难受。想要将这种要人命的感觉驱逐。然而已经没了力气。只有意识还在挣扎着。濒临死亡,所以一切行举都变成了本能。例如突如其来的温暖气息。在气息骤然盈满口腔的时候,出于本能,会可亟待更多的救助,以解放胸腔中的那股灼痛。也不知过了多久,连自己都快感受不到生命的存在。全然的黑暗与茫然。无助、恐慌与彷徨……在这霎时间一股脑儿地漫上。迫得人窒息。似乎有个人,提盏烧得明亮的角灯,张着一双手臂,敞开了自己结实的胸膛。他说:“娥娥,别怕。”
怕!我当然怕得很!所有的痛楚在一瞬间碾压而来,一寸寸地侵蚀到四肢百骸,带来极致的痛感。清晰的痛意让我知道自己还活着。眼睛沉重得很。却在眼皮能动的时候,无论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将眼睁开。我感受到自己的手被一只冰凉攥着。攥得生疼,几乎将骨指都给捏断了一般的劲儿,死抓着我的手指。竭力要捉住的感觉。醒过来越久,理智就越多。我努力将眼睛给张开了。这才发觉,自己此刻倒在一个滩涂浅滩上,举目四望,尽皆荒芜。视线慢慢地游移到了自己的手上。荣靖倒在距我不远之处,一半的身躯还浸泡在水中,唯有一只手仍攥着我的手不放。微动了下自己剧痛的四肢。我不敢直接过去查探他的情况,便只得以指先探查了他的脉象。许是因为高度紧绷的状态,以及才刚醒来的浑噩脑子。我竟然觉不出他跳动的脉搏。如同死物一样。没有丝毫的鲜活气息。我心中一慌,极度害怕之中松开了手,迅速强撑着站起。趔趄着走到了他的身旁。我扯着干哑的嗓子,试探性地喊了一声:“荣靖?”
甚至不敢去再次查探。他泡在水里的双腿发白,肿胀着,如同鱼肚一般的白。我吓了一大跳。来不及多想,便架着他的胳臂,忍了浑身的痛楚将他拖着放到了较为干净的陆地上。或许是头顶阳光过于炽烈。我微微眯着眼,细碎的光芒下,隐约见到他的胸膛似乎有所起伏。我心下一喜。忍不住想要给方才误断的自己一个巴掌。一同坠下来,并且随着水潮被冲刷到了这里,我还好好的,他如何能够有事?荣靖不会有事!我笃信着。忙得双膝一软,我立即就跪倒在他身侧,潜心下来替他查探脉象。一面以耳朵紧贴着他的前胸,好确信方才的起伏并非错觉。不是错觉!得到答案的我欣喜若狂,再管顾不得此时我俩的境地都实在让人高兴不起来。但是人还活着。还活着就是好事。我担心他吸进去太多的水,一番倒腾下,才总算是将他肚腹中多余的水逼出。见到他呼吸慢慢恢复匀称了。我全身力气已被抽尽,一个支持不住,仰面跌坐在地。这里不知是个什么地方,海陆交接处,许是我们冲下的那片水域恰好往这片海域流动,所以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但想来位置偏僻得很。确县虽然临海,但是周围海域位置却极是复杂。是以哪怕翁六与白子墨能可从赤国围困之中脱身,但要想找到我们,绝非易事。大抵都会觉得这样险峻的情势,多少已经丧了命。依靠等人来救援的希望太过渺茫,所以我们得要自救。目光四处逡巡着,渴望找到一个可以暂时容身的地方。否则潮水袭来时,我们也难逃一死。亦或是直接在烈阳下活活渴死。这些都不是我想要见到的结果。老天既然让我们这样都死不了,必然就还有生路。我得要找到这个生路。为我,亦是为了荣靖。我好不容易才终于确认他的身份与存在,再经不起任何的生死考验。考验已经够多。不必再以离别生死来愚弄我。蓦地,我的眼睛一亮,半眯着眼,紧盯着远处排排伫立着的黑影,迫不及待地便要将荣靖架起来带走。那是我们唯一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