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才剜下没有多久的。赤国向来炎热,尤其夏季,纵然才剜下没多久,那双眼亦有些腐烂起来。令人看得欲呕。我双目忽地变得猩红起来,清晰地感受到那种充血感觉。令人觉得疼极,却再没有其他的办法让自己忍下那种嗜血的杀意。廉庄似乎没有察觉出我的变化,脸上依旧笑眯眯地道:“这样罢,我瞧你现在也不会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我再勉为其难地,应允让你去一见谢梅,如何?”
我已说不出话来。那对儿眼珠儿被强硬塞到我的手上来。我的双手不住颤抖着,却又没法儿将这令人又惊又惧的物什给扔掉。于是只能小心捧住了。是以在廉庄让人将我带出去时,我都尚处在震惊之中久久无法回神。但荣靖护我之至。在廉庄出现之初,他便一直护在我的身前,如今眼见廉庄命人进来拿我,立即被激起浑身的战意。牢中狱卒没多少是有真本事之人,所以在感受到了荣靖身上的杀意之时,瞬间便软了腿脚,再不敢前进半分。廉庄笑了笑,亲自缓步进来。她笑盈盈道:“哈!处理情敌的方式可不能如此的呢,先是害得人受了那么多的刑罚,再是如今,连让两人相见的机会都不给。”
“我可是记得小白鼠同你定下的赌约里,你似乎是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我这才慢悠悠回缓过来。便听到廉庄与荣靖提起他与荣治当日的赌约。遂当下霎时清醒起来,手里仍捧着谢梅的眼珠子,勉强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我同你去见人。”
荣靖身躯一僵。他道:“她明显不怀好意,且娥娥忘了自己说过,绝不会……”荣靖蓦地停住了话。他凝注着我,忽而眼神一动,解释般地说:“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知道。”
我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还是有些心悸萦绕心头,挥之不去,“他是我师兄,荣靖,他本不该为我如此,却因为一句师兄,替我承受了太多的苦痛……”不管是先前荣靖对谢梅所为,还是如今廉庄所做的一切。谢梅原该是安心坐在他北竞王爷的位置上,闲散一生,可以为了谢萍萍抑或是徐卿文潜心习医,努力让在意之人安稳和乐,也可以寄情山水逍遥世间……荣靖先前伤过他,如今为了我,荣靖亦私心地没有告诉我一切,让谢梅再度因我而受伤。心内对荣靖不是没有怨恨的。但更多的,却是对自己。终归是我自己的原因而拖累了谢梅。所以我必得要去一看他的情况究竟如何。更何况——依照廉庄的性子,她若打定主意要找到白子墨,也笃定用我的性命能够逼出白子墨,那么,她便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一个谢梅不够,她或可会将目标转移到荣靖、翁六曲五等人的身上来。她肯让我去看谢梅,无非就是想让我知道她能够做到哪一步。剜人双眼的恶毒之事会做,剥人皮肉之事她亦做得……她还有什么是做不来的,我的确是想不到。我的视线游移到廉庄身上去,从她那张巧笑倩兮的脸上,实在看不出什么。但无端就是令人觉得悚然。于是我对她道:“既然要带我去看,那便去罢。”
荣靖骤然上前来拉住了我的手。虽一言不发,但我心知肚明,那仍是不肯松手让我离开的意思。廉庄便笑了起来:“虽然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但心狠程度还是一点儿都没变啊,难怪曾经会拿对方去做赌约。”
赌约赌约……廉庄总是有意无意地在我跟前儿提起此事。因为我明明是涉事之人,却分毫都不知情,就已全然地被牵扯着走。自然,我知晓廉庄无非也就是在宣告自己手上的筹码多之又多,有的是办法能可让我妥协投降,答应下自戕一事来。所以我也说:“荣靖,如果你真的是为了我好,就请尊重我的意愿。”
我自然不会到答应廉庄的事情。但是我却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廉庄对我身边之人赶尽杀绝,用此来逼迫我就范。所以两相为难之时,我更不希望荣靖会对我造成任何的困扰。一丁点儿也不。闻言,荣靖突地又恢复了那个不言不语的模样,像是瞬间将才刚的一切遗忘,已记不得清。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荣靖究竟是症状病发,亦或只是不愿意回答我的话,所以故作出这一副模样来。但此时却没法儿去细想其中究竟。我将他扣住我手腕的手小心掰开,而后还是跟着廉庄走了。将将快要看不见荣靖时,我回转过头,就见荣靖冲我无声地摇头起来。他亦不愿我为他人而向廉庄妥协。我脚下稍稍一顿,许久没有再看到他有别的反应,便没有作任何的回应,跟随着廉庄的脚步很快离开。我先前听廉庄寥寥数语,已对谢梅的状况做足了心理准备。只怕人大半条命都已没了。但饶是如此,在看到谢梅实际情况时,却还是忍不住心中一紧,双腿被人灌了铅似的沉重走不动路。廉庄下令道:“先停停手罢,下去,等我叫你们了再进来。”
一时众人退下,便只剩下了我们三人。我再没有心思去想其他,冲了上前,将谢梅摇摇欲坠的身躯接住,鼻端涌进浓重的血腥味道。我认真看了眼谢梅,发现他已经陷入了昏迷当中,浑身是血,双腿受过重伤,无法支撑住他的体重。尤其是那张清隽俊逸的脸,剩下两个空洞洞的血窟窿,而那一双修长好看的手指,竟也被一一地碾了骨,唯有血肉模糊地被那层细腻的薄皮包裹住。看得人又是难受又是惊惧。廉庄几乎将所有的酷刑都给他用上了。只凭肉眼所见,谢梅的四肢就已无完好处,而在我肉眼看不出的地方……我不由得伸出手来替谢梅把脉。心往下沉得越发厉害起来。脉搏虚弱得几乎已摸不到了,若非伏在肩头的那鼻翼里仍有微弱的气息拂来,我也要疑心谢梅已因为受不住苦楚而痛死过去。“师兄……”一时却也什么都说不出口。廉庄静默了片刻,还是耐不住自己爱笑的性子,仿佛我的表现让她满意,她的笑容里难得地见到了几分真诚。她笑吟吟地说:“当初我给荣靖治病的时候,他也是这副模样呢……不过我还是把他给救了回来。如今谢梅还有救,你在乎的人也还有救,但是你就得要付出一些代价了,你现在还愿意吗?”
见我不语,廉庄没有丝毫的恼意。她继续将自己的筹码抛出来。“洛娥,你有在意之人,我也有。”
廉庄说得无比恳诚,发自肺腑的样子,“鬼医世家剩一个我与熊猫,熊猫为了你无数次违逆我,我都可以不与他计较,但他却是必须要回到我的身边的。”
顿了顿,廉庄方继续说下去,“若否……想必你也知道,他身上有咒术,离开我太久,就会没有了命,我已没有了小白鼠,再不能没有了熊猫。”
“你也替我想想,做人也不必如此自私,一定要将所有人都留在你的身边,何况我还会让你知道他二人之前立下的约定到底为何……让我孤苦伶仃,你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狠话好话都说,廉庄已到了最后关头,耐性尽失。她撂下最后一句话,道:“洛娥,你一条命,换大岳安稳,换你在意之人的性命,换一个久困你的秘密……而我只要一个熊猫,我还从来没有做过如此亏本的买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