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靖处于失常状态,我喃喃自语的话他自然是听不进去的。纵然听了进去,他又如何能够知道我所说何意?所以我也并不强求。不晓得宋宁儿遭受怎样处理,但我与荣靖待在牢中,除却一日三餐有人照常送过来,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异样发生。便是依宋宁儿之前所说,廉庄是想要用我的性命来逼迫白子墨现身。可都已经过去了好几日的功夫,廉庄却半点儿动静也没有。若廉庄真的有把握,我的性命能可逼出白子墨,她为何又不动手?可如果不是这个缘由,她又为何突然出手对付北竞王府?没有哪一件事是常理能可说清的。但似乎也不必这般自寻烦恼。因为行动受限,只能在这小小的牢房当中,我便是想得再多,都没办法知道接下来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我希望廉庄可以早些出现。但是又想不透她出现后会做出什么事来。于是每日里几乎快同荣靖一般,只静默地呆呆凝望着对方。明明是一句话也不说,却让人觉得无比的心安。仿佛可以一辈子这样下去。我觉得自己的念头有些好笑,忍不住自嘲起来。荣靖却注意到我的变化。他问:“娥娥笑什么?”
我怔一怔,定定瞧他,良久问出一句:“荣靖,你知道我有多恨你么?”
他嘴唇微张,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便扭过头去,半扶半掩着自己的脑袋,自顾自地看着牢狱里幽长的廊道,亦将自己的所有情绪藏起来。廊道的尽头是刑室。我记得格外地清楚。我仍记得从牢房里走到刑室的过程中,所要经历的种种苦痛。那种鞭抽景象,依然历历在目。“荣靖,我好恨,如果我能再狠一点儿,我就能亲手了结你的性命了。”
我不怕他听到,因为他终是会忘记。其实也恨不得他记得。但是转念一想,我已经要求谢梅让他抹掉荣靖的记忆,现在说什么做什么似乎都再无关紧要了。于是我越发不避讳,将自己心内的所有想法统统吐了个干净。我怕我再不说,就没有机会说出来,没有机会让他听到。即便他对我的结局是忘却,但是至少曾听过了,我便觉得心有慰藉。荣靖很是安静,安静得让人觉得诡异,甚至会不时怀疑他现在是否在故意试探我。但是看见他从始至终神情从未变化过,我便又觉得自己疑神疑鬼得厉害。明明很是希望他完全好起来,但又怕他突然恢复,会令自己一时无从应对,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去和他相处。如是在这样难以道明的氛围中度过了几日功夫。直待终于等到了廉庄的到来。依旧是那身俏丽短装打扮,脚下皮靴踩得噔噔作响,几丈之外便能清晰察觉到她的存在。自然,她也没有要隐瞒自己行踪的打算。她一贯很是高调,若是别人忽视了她,反而会遭到她的不满。于是在她距离我一丈之遥时,我已双目凝注着她,出声问道:“找到白子墨了?”
若否,廉庄久久没有动作,实在让人心生好奇。但廉庄闻言,却是嘲弄一笑,另有深意地望着我,说:“我不是让人来给你送了信?”
转而在我狐疑的目光下,廉庄忽地看向了荣靖。而后了然一笑。“是他不告诉你的罢。”
廉庄说得笃定,“我说过了,你若是肯自己死,我就什么都告诉你了,可你偏生要拖着,有什么意思呢?”
我问:“我现在受制于你,你要杀要剐,不也是一句话的事情么?”
我实在不很是明白廉庄的做法。但忽地有想到了些什么。“是因为荣治?”
廉庄笑吟吟的模样不改分毫,两颊上的酒窝不多不少,恰到好处的程度,若不是在她手头跌过跟头,很难有人会对如此娇俏的一张脸生出不喜。她笑道:“廉庄一向都是很受信用之人呐,可不似其他人。”
“我原先是派人来告诉过你,只要你肯自戕,让熊猫甘愿出现跟我走,我就不会为难你们分毫的,可是如今……”她刻意地一顿。似笑非笑地看住了荣靖,一切已尽在不言中。是荣靖瞒了下来。廉庄派来的人告诉了荣靖,但是荣靖却没有告诉我。我侧目看到了荣靖眼中的担忧。自然而然,看不出有分毫的虚情假意。廉庄要我自戕,这样的事情,莫说荣靖没有告诉我,即便是告诉了,我又如何能够如廉庄的愿?是以我回以一笑,示意荣靖安心。我不至于因为廉庄的挑拨而中计。荣靖方悄然松了口气,随之恢复此前的清冷模样。廉庄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说:“既然你现在都已经得知了,却还是不肯答应,为了使我的怒气消散,总得要有人让我消消气罢。”
闻言,我面上一冷,喝道:“你想作甚么?”
我倒不在乎她会对我作甚么。毕竟在荣治生前身后,廉庄都已经做到了她所承诺之事,她绝不会要我性命。所以我并不害怕。但是廉庄却是没有说过要放过我身边的人。无论谢梅,抑或是荣靖……此际都被廉庄捏在掌中,要生要死,不过都是廉庄一句话的事情。所以我仍是紧张不已,只面上不肯表露半分,只恐流露出自己太过在意的表现,让廉庄更容易拿捏。但是廉庄显然不会想太多。她只是轻轻一笑,俏丽的脸上颇是高兴,“怎么?谢梅吃了这么多天的苦头你都不曾过问一句,现在我只是想要把你身边这人带走,你就这般紧张。”
廉庄连连“啧”了几声,而后才道:“如今看来,两人的地位高下立现呢。”
“你说什么?”
我忽地紧张起来,双手紧抓着牢门,将我与廉庄的距离拉近,说,“你让人对谢梅怎么了?”
廉庄这厢方恍然大悟的样子。她捧着自己的脸颊,画圈的脚蓦地停下,倏然长叹了口气,却笑得两眼弯弯。廉庄道:“也是哦!既然选择了不告诉你我的打算,他又怎么会把这件事情告诉你呢?”
“你不必拐弯抹角。”
我冷眼瞧她,手上攥得骨骼咯咯作响。廉庄见状便笑,笑得颇是欢欣模样,“我的意思是……在你迟迟不答应我的要求的这些日子里,处处维护你的好师兄,赤国人人称赞的北竞王爷,可是受了不少的苦。”
“我想想啊,都有些什么苦楚……”廉庄眼珠转了转,里面流光溢彩,“好似我记得他原本就受过很多的苦楚,宫刑啊,断指啊……”“不过你放心,我可没有那么残忍,至多不过是拶刑之流……哦对了,他看向我的神色很是不友好,我不喜欢,所以让人用尖刀将他的眼珠儿给剜了下来。”
廉庄每说一句,我的心便往下多沉一分。从前谢梅为我所受的苦痛已经够多,廉庄若还要再折磨于他,还要再受我拖累而使得廉庄对他动手……我难以想象,这几日谢梅是怎样挨过来的。可廉庄显然只凭靠言语不能尽兴。她抚掌道:“我知道你和他感情一定很好,要不是有荣靖的阻碍,你不一定会这般舍得让他受此苦痛的。”
“所以啊,我将他的眼珠儿送来给你,并不需要你怎样感激于我,只消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即可。”
廉庄话落的瞬间,已有人自她身后徐步走来。那人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面赫然入目的,是一对儿连筋带肉的眼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