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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归途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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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烟山云海被阳光涂抹成一片血红,而一条被踩的板结暗淡的路,如同一道丑陋的伤疤,向平原的洁白深处蔓延,道路两旁,三三两两的错落着一些简易窝棚,穿着简陋甚至衣不蔽体的山野百姓,面露菜色,身形佝偻,或斜坐或蜷曲,静静的感受着带着一丝暖意的阳光。秦无衣行走在泥泞的雪路之上,口鼻间隐隐有淡金色光芒流动,但是他的眉头却皱成了一座山形。看这些窝棚里的百姓许多穿着兽皮蓑衣,应该都是深居山林深处的山民,寒冬腊月的岁月,他们应该在山中的木屋里烧柴取暖,蜗居冬眠,不知是何缘故流落到这冰天雪地间,成了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难民。离秦无衣不远处的岔路,正有几个枯瘦如柴的孩童蹲在地上扣雪吃,乌黑干瘦的小手颤巍巍的将揉成一团的雪球塞进嘴里,皴裂的嘴角被冻的有些发紫,随着冰雪入肚,僵硬的小脸上却显现出一丝满足。“小朋友,你们家大人在何处啊。”

秦无衣走近这些身形枯瘦的幼童,温声问道。正准备继续扣雪吃的几个幼童陡然听到有人喊他们,先是身体一僵,接着枯瘦的小手撑着地面,四肢着地连滚带爬的向远处滚去,其中一个身形最为瘦小的孩子,不知是饿得腿脚发软还是身上衣裤过于肥大,瘦小的身躯狠狠的摔在地上。秦无衣三步并做二步,将跌倒在地的女孩扶了起来,女孩先是怯生生的看了少年一样,见少年并无恶意,他便微屈身子,将如鸡爪般带着擦伤的小手伸出袖子,扯了扯腿上被擦破的裤子,一双如碧玉般的白色眼眸瞬间噙满泪水。看着虽蓬头垢面但眼眸迥异的女孩,秦无衣的心中闪过一丝惊异。白肤碧瞳乃是白民一族的标志,他们常年居住在尸胡山脉深处,尸胡山脉距离常羊山脉不过百里,绵延数万里的两座山脉呈东西、南北走向横跨扶风、安阳、河水三郡,除炎黄一族外,在尸胡山脉之中还生活着九黎部落中的白民、氐人和雕题三族,白民一族精于狩猎,且擅长在山崮建城,氐人部落刀耕火种,常蜗居于地穴之中,白民、氐人两族族人与炎黄族人外形相似,且多有商贸往来,故被称为熟蛮,至于雕题一族,因喜欢点涅其面,遍体鳞采,有如毒蛇般分叉的舌头和竖瞳,面目可憎,又好掠夺杀戮,喜食人兽骨髓,故被称之为生蛮。秦无衣父辈和白民一族还颇有渊源,秦无衣父亲秦重阳乃是大汉羽林卫南军的一名小校,二十年前靖安之耻,羽林卫北军被全部屠灭,羽林卫南军护送大汉宗室一路难逃,大燕二十万大军追至烈江江畔,羽林卫南军为掩护宗室渡河与大燕二十万铁骑在烈江江畔血战一天一夜,秦重阳重伤跌入烈江,在下游被路过的的白民族人救起,并带到寨里休养了数月,在父亲口中,白民一族是一群豪迈、慷慨且富有的山中君子。再看看眼前这如小鹿般在风雪中颤抖的孱弱身躯,秦无衣心中泛起一阵怜悯,少年从怀中摸出布袋,轻轻的放在女孩手中。“吃吧,都给你。”

秦无衣摸了摸女孩有些杂乱的头发,女孩颤巍巍笨拙的解开布袋,随即两眼放光,抓起一把红薯干便向嘴里塞入,也不管是否会噎着,忽然又像想起什么,将还有一大半红薯干的布袋塞进了破旧的棉袄之中。“谢谢,灵曦谢谢你的恩赐...”女孩腮帮子鼓起如小丘,布满伤痕的小手和身躯一道作了个揖,红薯干将话语搅得稀碎,再加上官话中夹杂着土语,少年听了半天才听清,不觉又心酸又感动,想必如果不是招了大难,这应该是个衣食无忧,甚至会吃饭挑食的可爱孩子,如今不过为了一袋红薯干,就对自己感恩不已。“你叫灵曦?真是好听的名字。”

秦无衣轻轻为灵曦拍去身上的乱屑碎冰,轻声道:“你的阿爸阿妈一定很爱你,给你取了这么好听的名字。”

听到“阿爸阿妈”四字,灵曦闪着泪光的眼眸瞬间亮起,她如小鸡啄米道:“我的阿爸是寨子里最厉害的勇士,他能够打很多的猎物,我的阿妈做的饭可好吃了,她笑起来眼睛像月亮,还有达姆,阿哥,阿嫂,阿姐,他们都可好了。”

秦无衣俯下身子,摸了摸灵曦的头,微笑道:“他们现在在家么,我带你回家去找他们好不好?”

“他们,他们,他们都不在了...”灵曦眼眸亮光瞬间暗淡,嘴唇微微颤抖,哽咽道:“阿爸,阿哥不见了,阿妈,阿嫂,阿姐都被怪雾吃掉了,达姆也死了,只剩下达达和我了。”

灵曦瘦弱的身躯不断颤抖,豆大的泪珠随着啜泣声不断划过脸庞,留下深浅不一的灰色痕迹,秦无衣轻轻的将这个无助的孩子搂进怀里,心脏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狠狠的揪了一下,眼前的这个孩子和记忆中的一道身影逐渐重叠。“灵曦,灵曦,我的小灵曦...”远处一道苍老虚弱的声音响起。“达达,我在这...”灵曦听到声音后,用衣袖狠狠的擦了擦脸庞,抿了抿嘴,红着眼睛和秦无衣说道:“大哥哥,我达达喊我了,待会你别告诉他我哭了,我不想他难过。”

秦无衣郑重的点点头,揉了揉略微发涩的眼睛,向声响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数十个穿着破烂衣服的山民簇拥着一个老者向二人走来,老者面容如刀刻斧劈,一道狰狞的伤口从眼角蔓延到颈部,将如山如川的皱纹劈成两团,他身着破旧皮袄,脊背略显佝偻,右边空荡荡的袖管被寒风吹起,像一面残破的旗帜。随行的山民有白肤碧瞳的白民族人,有白发碧眼的氐人族人,甚至有黑发墨瞳的炎黄族人,这些山民颤巍巍的双手紧紧握着猎具,大腿后侧数个怯生生的小脑袋伸了出来。“达达...”灵曦一把跳进老者怀里,微黑的小脸蹭了蹭老者的衣角,瘦削的小手拉着老者如树皮般粗糙的大手,脆生生道:“这个大哥哥是好人,我摔倒了,他扶我起来,还把红薯干给我吃。”

听到“红薯干”三字,围着的山民喉管都不自觉地蠕动了起来,那几个躲在山民大腿后侧的小脑袋更是满脸渴望的看着秦无衣,小手不自觉的放入口中。灵曦满脸挣扎之色,过了片刻便从怀里拿出装着红薯干的布袋,小手从里面抓出一把红薯干,又抖了抖,给了那些围观的小脑袋。“您是女宿寨的勇士乌达?”

秦无衣的话语中透着三分惊喜七分惊讶。“我是乌达,请问你是?”

陡然听到已经很久无人提起的外号,乌达微陷的沧桑眼眸被点燃,浑浊的眼神略显清亮,佝偻的身躯都挺拔了不少。“晚辈秦无衣,二十年前被您救助的大汉羽林卫秦重阳乃是我的父亲。”

秦无衣轻掸衣袖,屈身作揖,眼前如风中残烛般的单薄身躯与父亲口中四肢健壮,肩宽体阔的硬汉形象大相径庭,若不是他脸上如蜈蚣般狰狞的标志性伤疤,秦无衣都不敢询问确认。乌达是当年救助秦重阳的白民族人之一,当时的他是女宿寨第一勇士,将天宫二十八舍北方玄武七宿中的女土蝠拓骨,获取了强劲的星辰之力,更是能将玄级荒兽邪狼的头颅击的粉碎。“你是小重阳的儿子?”

乌达凑过身子,细细的看着秦无衣的面容,许久之后唏嘘道:“像像,真像,这一晃二十来年就过去了,你父亲现在还好么。”

秦无衣低声道:“我父亲十年前随军北伐,后面便再也没了消息。”

“这兵荒马乱的世道,想要过个安稳日子太难啰。寨子里当年和你父亲熟悉的几个人,也是死的死,逃的逃,如今也就剩下我这把老骨头了。”

乌达轻轻拍了拍秦无衣的肩膀,又看了看逐渐暗淡的天色,温声道:“现在天色已晚,这边的夜晚可不平静,时常有饿得发慌的山民四处游荡,甚至还有那如豺狼般的雕题族人,你还是随我回帐里休息一晚吧。”

秦无衣望了望已在天边挂起的月亮,便颔首作揖道:“那如此,便叨扰您老人家了。”

乌达清了清嗓子,对着身后的围观山民挥挥手道:“诸位亲邻,刚刚闹了点小误会,这秦家小哥乃是一片好心。如今天色也晚了,大家且各自回家吧。”

众人乱哄哄的或拱手或拍胸,纷纷和秦无衣三人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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