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无瑕的飞雪落在朱门大院里便是炉前窗外的冰瀑雪帘，是与茶酒共温的唇齿流香；而落在这难民聚集的帐篷营地，便和地上的污泥一道，散发着腥臭的气息，胡乱的涂抹在人鞋底之上。秦无衣两人沉默不语的走在各色帐篷之间，喝骂声，惨叫声，哭喊声不时从沾满污垢的帐篷内响起，听的人心烦意乱。少年听着耳边的各色声响，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也不言语，只跟着乌达闷头走，如同泥鳅般在帐篷间穿梭。“秦小哥，咱们到了。”

乌达轻轻弯下身子将挂在身上的幼童放下，指了指他身前被白雪覆盖的一顶残破灰顶白鳞帐。灰顶白鳞帐乃是白民族人于山中游猎时常用的帐篷，它的顶部、门帘披着一层黄级山妖朱蠕的灰色皮毛，天窗用黄级山妖黜黜的腹部嫩皮覆盖，其余部分用细纺白布辅以黄级水兽鲜鱼的鳞甲缝制而成，朱蠕皮毛不仅冬暖夏凉，还能隔绝帐篷内外的各类气息，黜黜的腹部嫩皮虽坚如磐石但呈透明色，星辰月光皆可透窗而入，至于鲜鱼的鳞甲，不仅坚硬无比，在星空之下更是能和周围的夜色融为一体，如同隐身一般，同时灰顶白鳞帐材质轻便，通常不过数十斤，因此一顶完整的灰顶白鳞帐价值可达白银数百两。只是秦无衣眼前的这顶灰顶白鳞帐显然不值这个价钱，各色棉衣缝制的帘布覆在顶部、门帘之上，天窗处黜黜的皮囊早已不见踪影，寒风将窗沿破布吹得呼呼作响，没有了鳞甲的帐篷像是一只被剥了壳的杂色乌龟，惨淡的样子倒是和周围的各色帐篷毫不违和。灵曦熟练的掀起斑驳的帘布，秦无衣跟着祖孙二人走进帐篷之中，一股散发着淡淡霉味的阴寒气息扑面而来，帐篷里面生活设施极其简单，脚下是被夯实的黑色泥土，厚重的木床斜对着天窗，一大一小两条打着补丁的棉被整整齐齐的叠好放在枕头边上，一个用兽皮、火流星制作而成的玩偶小人儿安静的躺在被褥中间，小人儿身上还盖了一块巴掌大兽皮做成的小毯子，两个粗糙笨拙的木柜安静的立在木床两边。帐篷最里边便是简陋的厨房，木柴干草整齐的堆积、码放在帐篷角落，用大块石头堆砌的灶台之上，斜放着一个黢黑的铁锅，被削去半截的树身是简易的餐桌，数个木桩做成的椅子高低不平，还有一个满是伤痕的铜壶横卧在木桩之上。乌达对着秦无衣笑道：“秦小哥，寒舍简陋不足恭迎，你先坐坐。”

接着转过身对灵曦温声说道：“灵曦，你先去烧水热锅，达达去弄些吃食回来。”

停顿了片刻，又溺爱的摸了摸她的脑袋，道：“有你爱吃的肉。”

“好的，达达。”

听到有肉吃，灵曦眼神瞬间发亮，接着咽了咽口水，乖巧的点了点头。闪亮的眼眸目送乌达离开帐篷后，灵曦便将有半个自己般大小的树桩搬到秦无衣身边请他坐下，接着便迈着小短腿在帐篷内外来回跑动，一会儿嘿哟嘿哟的将盛满白雪的木桶搬到灶前，一会儿趴在地上从灶台里扒出打火石，熟练的生起一团火苗，一会儿踩着树桩抬着胳膊举起铁勺往铁锅里添雪。秦无衣本想上前帮忙，灵曦还踩着木桩单手插腰装作大人的样子说道：“达达说过，客人只需要带一张嘴进我们山里人的寨门，若是客人撸起袖子不是洗手，伸出筷子没有吃饱，那便是我们招待不够周全。”

秦无衣无奈只能干坐着，看着灵曦小小的身躯忙前忙后。随着炉火内柴火噼啪作响，灶台上的铜壶咕咕的冒着热气，冰冷的帐篷内也有了温度，灵曦满意的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待看到自己手臂上深浅不一的污渍，她先是偷偷瞄了一眼秦无衣，接着小脸微红，将清水舀进带着缺口的木盆，拿着破旧的毛巾，清洗起自己的脸庞、手臂。木盆中的清水逐渐浑浊，灵曦也由一个满身污渍的小乞丐变成一个如同瓷娃娃般的小萝莉，秦无衣本正百无聊赖的正看着炉火发呆，待看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蜕变在自己面前，不由目露惊异，心道：“早就听父亲说过白民族的女孩儿大多都皮肤白皙，身材轻盈，外表美丽，之前见那些蓬头垢面的难民还觉得言不符实，如今这不过七八岁的小孩，虽然衣服破烂，却难掩其灵动飘逸之美。“灵曦见秦无衣愣愣盯着自己，手指绞着衣角，小脸微红，噘嘴道：“灵曦很爱干净的，以前每天都会用皂角洗香香，只是后来和达达跑到这里，没有皂角可用，而且每次我出门，达达还要让我用锅灰摸脸擦手，说是不这样就会被人贩子拐走。”

...两人正说着话，紧闭的帘布突然被掀开，一道瘦削的身影裹挟着寒气从帐外走了进来，只见他左手拎着几包油纸，满是皱纹的脸上挂满风霜。“秦小哥久等了。”

乌达嘴里还呼着白气，将鼓鼓的油纸放在桌上，笑道：“也赶巧了，今天下午族里的猎手猎到了一只落单的比芙，分了我点后腿肉，这比芙味道鲜美，咱们今晚有口福了。”

说到这，又从床底掏出一坛老酒，揭了酒坛泥封，一股至醇酒香在帐内弥漫开来。祖孙两人又在灶台、桌前忙活了半个时辰，待到明亮月光从天窗洒进帐篷内，三人也终于坐在桌前，桌上拢共有三、四道菜，烤得外表金黄，外焦里嫩的比芙腿放在桌子正中间，泛着油花的野菜羹、如珍珠般颗粒饱满裹着糖霜的黄豆、拳头般大小的干粮饼子如众星拱月般绕着芳香四溢的比芙腿，而在三人面前的陶碗之中，丰满醇厚的酒汁被月色晒得格外诱人。乌达起身帮着秦无衣倒了酒，瞄到灵曦一双眸子紧紧的盯着香气扑鼻，色浓味醇的黄酒，可爱的小琼鼻轻轻煽动，便在小女孩眉开眼笑中也为她填上满满一碗。“来，秦哥儿，咱们走一个。”

乌达拿起酒碗，一饮而尽，轻轻一磕桌面，随着水酒下肚，脸上的褶子也晕上了一层淡红色，灵曦左右手同时开弓，专心致志的对付着眼前的比芙腿，鼓囊囊的小嘴时不时地嘬一口醇厚的黄酒。看着不时抿酒，享受的表情如出一辙的祖孙俩，秦无衣不由想起父亲对他说过，白民族人居于高山之中，山上水汽甚重，而烈酒驱寒，不仅是寨中男人喝酒，就连女人、孩子都甚好杯中之物，甚至是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舔一下沾着酒味的筷子都会喜笑颜开。三人吃饭也各有特色，秦无衣酒量有限，喝了两口酒，便会随意夹些菜压压酒意，落秋开始还会夹些黄豆，野菜吃吃，随着水酒入喉，小脸通红，便不停的夹着香气四溢的比芙腿塞进口中，至于乌达则是一口水酒一筷豆，嘎巴嘎嘣嚼着吃，一脸的享受。随着腹中馋虫得解，阵阵酒意上涌，两人的话夹子也打了开来。秦无衣晃悠悠站起身子，双手捧着陶碗屈身对乌达道：“乌达大叔，这杯酒是代我父亲敬敬您的，当年我父亲浑身骨骼尽碎，他说若不是你启用白民秘术，将你右臂的星辰之力融入我父亲体内，助他修复破碎骨骼，他便走不出这常羊山脉。”

乌达面露微笑，与无衣手中陶碗轻轻相碰，眼神中满是回忆，缓缓道：“那都是二十多年的事情了，当年你父亲在寨子里修养，身子骨日渐恢复，和大家也渐渐熟络起来，他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便和我们一道去大山深处打猎，自从有了你父亲加入，我们猎队的收成肉眼可见的变好，身坚若铁，星铁矛都难以刺透的无肠，其音如雷，震天动地的夔兽，拥有稀薄应龙血脉，九头九脚，如山丘庞大的龙蛭，这些平时我们见到都得绕着走的玄级上阶山妖，最后都成了寨子祭坛里的祭品，本来默默无闻的寨子也成了方圆千里最强的存在。”

乌达将碗中酒一饮而尽，缓缓说道：“但是胜利冲昏了我们的头脑，为了获取更多的猎物，我们误入了大山禁地，碰到了一只成年的地级山妖傲因，不过三两回合，同行的五、六个人都命丧傲因利爪，若不是你父亲帮我挡了一爪，我的脑袋也被那傲因拧了下来，后面我便背着你父亲逃离了那片禁地，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把你父亲放下，他已经骨骼破碎瘫软如泥，眼看着活不成了，我也就顾不得族内禁忌，把被傲因撕裂的右肩骨骼抽出，将星辰之力灌入他体内。”

“这说到底，是你父亲救我在先，这救命之恩还是得我先谢谢你父亲。”

乌达瞧了瞧正在和比芙腿激烈斗争的小萝莉，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说道：“还不和你达达一起敬敬你秦大哥。”

“知道啦！”

灵曦委屈的用手背揉了揉头，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手指，接着伸出满是油渍的爪子，抓起陶碗跟着乌达一起恭恭敬敬的给秦无衣敬酒。秦无衣见乌达向他敬酒，急忙起身躬身相迎。撅着小嘴，满脸委屈的灵曦，努力踮起脚尖和他的陶碗碰了碰，脆生生的说道：“秦大哥，灵曦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看着灵曦小大人的样子，乌达，秦无衣俱是开怀大笑，阵阵欢声笑语从帐篷内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