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补上的时间又是从哪来的呢?”
“这个问题的确值得推理一番。它从我的东方侍从朋友那儿来。他生前有位朋友,是一个不错的小伙子。在这小伙子送走他后与自己也被枪杀之间,有一段时间很扑朔迷离。当然,扑朔迷离在每个故事中都是耐人寻味的老伎俩。我们不禁要问:那小伙子好色又贪生,他的自白书里写了些什么,他到底有没有当成一个叛徒,向别人出卖过什么呢?某些情况表明他没有,但也有可能他干了,否则当局怎会那么快找到他的另一个同志呢?他所做的一切或许是种掩饰,从掩饰他的行为到掩饰他的内心。在不久之后,他的同志的被捕也必定与此有关。于是利用忙里偷闲的功夫,我和我的助手进入到这段时间中展开调查,也顺便拿它填了你生活时间的空缺。其实嘛,所有人的时间都有一段段的空缺,这种空缺就叫无聊,它与死亡有类似的性质。有人用回忆填了这空缺,有人用酒精和赌博填了它,还有人干脆就挖去所有空缺之间的实土,让它直接与死亡相连……呃,我该说我们的调查……”“难道翔文真是叛徒?”
犹如雷电划破长空,阿莞忽然间就记起了那个名字,大声问路修罗。“经过一番调查,我认为……那并不重要!”
路修罗神色凝重地说,“这是,我考查过他的内心后才得出结论:假如他有过出卖的举动的话,那么他必定要去演那场双簧戏中的犹大;假如他没有的话,那更无关紧要。因为将来没人会记得他,他所有的感叹只是一声绝响罢了。关键在于,那段扑朔迷离正好能将你的空缺填满。时间变得平整又了无痕迹!”
“也就是说,是您的这部机器让两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不适当地凑合在了一起?”
阿莞有点生气了,即使她不算聪明,也能出这千头万绪中端倪的一二了,她感到自己一直在被捉弄。同样的命运也一直笼罩着翔文。“当然,这只是一种解释而已,具体是不是这样我也不想说肯定。或者还有别的什么可能性,比如你们成了一个创新试验中的试验品;再比如与一些异想天开的手稿有关——我一直在强调,一切皆有可能!”
路修罗耸耸肩说。“什么试验,什么手稿?”
阿莞逼问。路修罗便从一张抽屉里取出了一叠泛黄的方格稿本来,他随便翻了翻,对阿莞说:“就是这些手稿,它是一个青年艺术家遗失了的,被我无意中拣到的。我读一段给你听听如何?”
“嗯,你读吧!”
“先得请你原谅我糟糕的嗓子——不停地说到现在,我感觉很痛了——我念了……”“出来之后,我突然觉得他们对我的评判还是非常有道理的。客观地说,我岂非就是一个流浪汉,一个盲流。是的,我就是!我来到这座城市,这个长着奇怪面孔并有着奇怪灵魂的地方。我无法像民工兄弟那样依靠忍受耻辱而生活,我也不愿卷入到那种令人怀疑的狂欢之流中。我悬浮不定,无根漂动。世界在我身后塌陷,我甚至羡慕起卡夫卡脚下覆盖着的一圈土,我只能以不停地奔跑来获取立足的一点坚定。这就是作为一个盲流的全部理由。我没有我的田园和农耕,我不属于长着庄稼的泥土:我没有我的摩天大楼和盘旋立交桥,我不属于现代的或后现代的城市;我不属于腐土下令我噩梦连连的传统,我也不属于虚实难辨的现代迷离。我无依无靠地活着,小心翼翼地活着,活地许许多多边缘的交界之中,没有走向任何一处的信心。我忽然发现哪也不会收留我,我也不打算到哪去,除了我内心诚惶诚恐地摸出的一根向前的小径,我还不能找到另一处更好的搁我双脚的地方。我想,不管是谁,打我一顿是应该的,因为我不该把脚搁到他们的领地中。他们有庞大的数量来维系领地之内的风雨晦明,我的插足是不合群的犯规。我从没产生过愤怒,隐忍直至升华之类的情愫。我只是对自己的鼻息和心跳沮丧。是的,我刚刚走出一小步,沮丧就把我团团围住了。正是带着这种沮丧感,我到了走那个湖畔小公园里,我选择了一张水泥砌成的长椅稍坐片刻,湖心粼粼的波光吸引了我,此外还有那另一端上坐着的姑娘……好了,我就读这么多!”
路修罗合上了手稿,轻轻地丢在了桌面上。阿莞莫名其妙地盯着他和手稿看,不解地问:“这段话和我有什么关系呢?难道这个手稿里写的是我?”
“不,不是!”
路修罗摇头说,“我只是想向你证明一下,这个人或许与你有关,他也可以提供另一种不同的解释,仅此而已。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最直截了当的说法是,阿莞女士,你的精神健康状况并不见佳,常有神志模糊,记忆混乱,情绪不稳定等症状。用我们精神分析医生的观点来看,你有较重的精神官能症,本我、超我和自我不能保持良好的平衡与和谐。这是诸多当代人共有毛病,你们神经受了太多不当的、以及不真实的刺激,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