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修罗的这番话的确让阿莞心服口服了,她像清楚自己的手指一样清楚自己的精神状态:实在太糟太糟了!她忽然间觉得那张奇怪的桌子真的非常逼真,是一个绝妙的模型,它其实就应该是自己的大脑和精神现状,真惟妙惟肖!“在结束这些长殿之旅以前,我要为你介绍的最后一样东西是一项著名的实验。”
路修罗将阿莞带到最后一根柱子后,说,“我姑且称之为雪莱夫人实验。至于为何如此命名,你不必明白。这种招魂术一样的试验,通常会在不知不觉中成为很多人的梦魇。”
说着,路修罗拉开了遮在阿莞面前的一块黄布帘。阿莞立即像梦魇一般被眼前所见之物吓了一大跳,并尖叫出声来——当然,如果她是一位医生或者焚尸工,她一定不会这么失态:无非是具死尸罢了。这具僵死了的尸体平船在一个很平整的长台上,身上还穿着绣满龙的黄袍,他裸露的脸和手脚已显出部分腐烂的青斑来。“不用怕,不用怕!”
路修罗笑着说,“如果不搁个死人这儿,也不足以证明你所在的是古墓与地狱呀!开个玩笑,我都说过了你所见到的只是一个试验而已。不知你是否对我宫殿的正门记忆犹新?”
“什,什么记忆,犹新?”
阿莞叩着牙关问。“正门上的两个钟楼!”
“记得,一个有十字架的钟楼,一个有根长铁棍的钟楼!”
“不错不错!你知道那根长铁棍是干什么用的吗?”
“避雷针?”
“笑话,我要什么避雷针!不过,也有一定类似之处。那是一个收集和导引装置,也是一个发射装置。它是与这具尸体相连接的,就如同一个收音机,如果铁杆是个天线,那么这具尸体就是个晶体二极管;若如同一个发报机,那么铁杆还是天线,那么这具尸体就是个电磁信号转换机。就我个人而言,其实,我对于人们所发明的各种声光电磁设备一点兴趣都没有。我最感兴趣的还是每个灵魂的质量。我的态度似乎有点犬儒主义。噢,我又扯远了,但很多时候,机械的确能给我带来一些方便。就比方这个收发的装置。”
“这个美妙的装置可以用来吸收一切有形的电波、光波,也可以用来吸收一切人的情感、思想和精神。我利用一个同频共鸣的原理来提取这些东西中能激活这具死尸的元素,用这些元素来刺激它。它当然不会复活的,我们得承认生命规律;但它一直在不停地做些反弹,根据国际通用的脑死亡标准,它也没完全死亡。于是,它的一点能量又能不断反涌,通过那根铁杆反射到一些地方去。就这样一来一回,这个实验不知做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那到底什么时候呢?”
阿莞忍不住追问,腐尸横陈眼前,她感到恐惧异常。此刻,她已经嗅出了它身上的腐臭味,那种死亡的气息。“看来,你很希望它结束是不是?”
路修罗诡笑着将布帘拉上。他继续说道:“我想你大可不必担心,这个玩意的破坏力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它不是生化或基因武器,它可不具备毁灭种族的能力。它充其量只不过是个测量计,来估量一下人群的心理与死亡时代之间的差别与距离,就好像估测今天气温与昨天气温之间的不同一样。它的测量点主要立足于潜意识或集体无意识。啊哈,做心理分析学研究实在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我想,任何学说搬到贵国来真都得扎扎实实地考虑改变,要不然必定一事无成。若仔细研究贵国的公民心理,肯定是不能像勘探矿藏那样分出一层一层的,而是像研究一口水井——”“水井?”
阿莞听到这个词,不禁惊诧地尖叫一声。“水井,怎么啦?是水井!”
路修罗感到非常奇怪,他以为阿莞对他的说法不认可,便引着她来到一口水井旁。“就是这个,这样的井!”
阿莞虽惊诧于这大殿之中怎么想到挖一个水井,但好奇心驱使她将头勾过青砖砌成的五角井沿向井下探望。于是,她看到了一圈反射穹顶光辉的水面,她闻到了一丝淡而涩的咸味。那平静明亮的水面上也慢慢探出了一颗很小的头颅,那头颅上的双眼瞪得很大,仿佛正注视着阿莞,她率先笑了一下,阿莞看清了,也冲着她一笑。她又吐出了小舌头,扮了个鬼脸,阿莞也吐了吐舌头。阿莞觉得非常有意思,但那小头颅不见了。稍等了一会儿,她又出现在光圈中,她摘来了一大捧花草洒向阿莞,迎春花,素馨花,凌霄花,风铃草,含羞草……煞白的水面立即被红黄蓝紫五彩缤纷所遮盖,像望远镜面中彩虹的一段。接着,无数的往事和无数的人便从这井中延伸出来了,父亲、母亲、外婆、老师、同学、校领导、五叔、小彤……无数的面孔,无数的表情,无数只手,无数句话,无数的声音。花朵不停地上涌,井底正迅速地向阿莞逼近……“啊!”
阿莞尖叫一声,痛苦地跳过井沿,亡命般地向大殿尽头奔跑。“嗨嗨!我说,别怕,别怕,我的女王!”
路修罗轻轻拍打着她剧烈颤抖的肩膀,柔声安慰道,“唔,真没想到真没想到!你见了一个水井就怕成了这样,发作起来一点不亚于那个在我门外徘徊了多少年的男人,还有我所选取的分析对象,那个疯疯癫癫的女病人!啊哈,看来我研究的初步构想是成功,对了,一口井,一片死水与亮斑,一口建立在听话与服从,以强度惩罚为童年记忆底色的井……唔,我好像不该不分场合地乱笑……嘿,我的女王,别怕,你连我都不怕,那么多恐怖的东西也没把你吓成这样!……来,我让那口井滚蛋就是了,老这样哭哭啼啼的可不好!”
路修罗说笑着伸出衣袖为阿莞揩眼泪。他是用那只抽出死鼠喂怪兽的袖子为阿莞擦泪的,一边轻扶着她的背。他嘴里还念叨着大段大段用于平息病人不安情绪的催眠疗法的暗语,不过与其说这些念咒般的暗语起了作用,还不如说那袖子臭烘烘的气味使阿莞清醒了过来。她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抽抽答答地问路修罗:“接下,来来,我们去,去哪?”
“我的女王,你总算不哭了!”
路修罗甩了甩衣袖,长吁了一口气,“接下来嘛!我们到这扇门的后面去,我将以我最高级别的礼遇款待你,我们——共进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