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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伴宴之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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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朗诵完赞美诗之后,路修罗柔声祷告:“这首诗写得多好,它供奉着你无尽的威严。只有您才配享用这无限的阿谀,而我,将因反叛您,得到无穷无尽的诅咒。这些都是我愿意承受的,因为我也要和您,在这天地之中将这二元对立的道德剧表演到最后啊!我这万人诅咒的魔鬼!我奉陪到底!我是注定失败的撒但!神啊,究竟是什么促使您认为我注定要推翻您的统治的呢?您认为我的胡说八道能危胁到您的安全。您能使地变山摇、洪水横流,难道还怕我这只能障障愚人耳目的小魔术、小把戏吗?您不应该因年迈而丧失信心,我只是您的小狗儿。世上无数的大狗能叫,难道我这不成器的小狗就不能叫唤上几声?呜呜,喔喔,汪汪,汪汪……”路修罗突然真学起了狗叫,于是那屋外的唱诗班都变成了一片狗叫。阿莞猛抬起头,注视着路修罗,惊讶得目瞪口呆。路修罗立即不学狗叫了,而是继续他的祷告:“我的避难所,我的防空洞,我赞美您对我的评价,对我十恶不赦的肯定。请您听听我的小小见意,不要把青光眼对准我,这实际上什么坏事也没干的受诬陷者。您应该看看那些想着法子讨好您和您那出类拔萃的儿子的人。那些真正帽子里藏着犄角,鞋子里藏着羊蹄的家伙。看看他们的异端裁判所,火刑架,赎罪券和十字军,看看他们打着您的旗号干了些什么。看看一切善于打旗号的人都干了什么:集中营,思想犯,流放地,种族清洗,恐怖事件,唯一真理间大火并。您到底该为我这逆子感到耻辱呢,还是为您的自塑物们感到耻辱?这可恶的中世纪,趁早和您一起滚蛋吧!——不不,我诚惶诚恐地赞美您。”

等他停下来终止祷告之时都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了。他一口气喝光了一大杯葡萄酒才缓过气来。“那么,我们正式开饭?”

路修罗用沙哑的嗓子询问阿莞和隐身人。慑于他的威严,他俩毫无异议。“开饭!——”路修罗便尖叫一声,伸出右臂向着天空打了个榧子。随着这一声响,屋外噼哩叭啦地又传来一阵爆竹鸣放的声响。一阵暖流在屋内盘旋了一周,于是那十五连盏青铜灯呆上的十五枝红蜡烛全都燃起,放出明亮的红光。也不知什么时候,那八根希腊式廊柱的顶端各垂了一盏大红灯笼,灯笼下又缀满了结构复杂的中国结,一片红通通,很有传统的节目气氛。阿莞左瞅瞅右看看,不胜惊奇。更令阿莞惊奇的事是,路修罗正在慢慢抽去那蒙在桌面上的紫色桌布。他拉住两只角,很漫不经心地向后扯着。那桌面上所有杯盏盘碟都好像被施了魔法,稳稳当当地立在原处一动不动,让那桌布的边缘慢悠悠地从各自的下方流过。随着桌布的抽去,桌面慢慢露出其一角来,金灿灿的强光随之溢出。桌面露得越多,那金光就越大越强。当路修罗把全部的桌布都抽去之后,阿莞就被这一整张的桌面给惊呆了:这无疑是张纯金制成的桌子,其表面光滑如镜,金光灿烂。不仅如此,在它的正中央还有一个口径足有两米多的大洞。洞里漆黑一片,而且那黑的色调像一团浓稠的岩浆一样在慢慢旋转。穹顶垂着的那个蓝宝石漏斗发出冰冷的蓝光;红烛与灯笼发出鲜艳的红光;这实际是环形的黄金桌发出了灿烂的黄光;三种光芒无遮拦地交织在一起,屋里顿时好像沐浴在一片明媚的阳光之中了。强烈的白光将屋里原先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什物全都融化掉了。什么橱子,行军床,地图,屏风,成堆的纸张,统统不见了。只剩下这金桌,宝座和十二张椅子,八扇门和一面立在左侧的大镜子。阿莞颇为惊讶,因为她先前并没看到左侧有面镜子。那镜子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照出。她这才心服口服,这里果然是魔境,一切让人不可思议。“你一定在想,好端端的桌子上为什么要挖一个洞呢。我的女王,是吗?”

龙椅之中的路修罗含笑问阿莞。“嗯,是挺怪的!”

阿莞不否认。“不知贵国有没有这样一个传统,在举行宴会之时请些戏班子来表演助兴?”

“这个……好像有吧,不过那得非常有钱或者有权的人家。我记得我们有皇帝为自己母亲祝寿时请来了全国的戏班子!”

“噢!那非常好,非常好!我也记得谁说过这么一个意思,说生活在这世界上最好的位置莫过于竞技场边的观众,他们可以把一切事情当作取悦自己的表演。或以之为乐,或进行所谓的思考。所以,为了这场晚宴,我特地建了这世界上最小的剧场。不妨就请全部的人们来做戏班子,为我们美妙的晚餐助兴如何?”

路修罗侧目注视阿莞,右手五指轻松地叩击着桌面,发出铮铮的脆响。阿莞倒一时慌了神,不知何以应对,转头向隐身人投去求助的目光。她看到的仍是那把变了些形的胡桃木椅子。“由他去吧!”

隐身人示意阿莞道,“这是他最热衷搞的一个花样。假如他的十二恶魔凑合了的话,他们会通宵达旦地以此逗乐!”

“什么,十二个恶魔?”

“是的,按照中世纪的看法,星空的黄道带中分居着十二个恶魔,他们各自叫马尼希达耶尔,摩尼耶尔,伽马尼耶尔,阿杜阿希耶尔等等,我说不全。这有点类似于我国的二十八宿,都是迷信的说法。据说,这帮家伙与魔王凑在一起就专以戏弄人类为乐!”

“难道我们也要戏弄吗?”

“不,我的女王!”

路修罗显然是听到了阿莞和隐身人之间悄悄的对话,“这算不上戏弄。你可以认为你马上要见到的是一幕幕逼真的全息式投影电影,就像贵国民间的皮影戏。戏弄这个词是非常值得推敲的,它包含了全部真理历史对待生命个体的态度,我可不喜欢!我重申一遍你的所见所闻将不会超出这张餐桌的范围!这么说好像更实在一些。好啦,既然剧场已建成,那么空着也是空着,何不让它多演几出戏呢?准备好,晚餐开始,晚会开始,人间喜剧开演了!”

路修罗话音刚落,屋外又传来了乐曲声的轰鸣,仿佛有个交响乐队正在屋外演出。大号小号提琴长笛响成了一片喧哗。乐曲很有爵士乐的味道,富于热情和活力。不一会儿,一个浑厚的男高音大声说道:“各位来宾,请你们依次走向前台,接受本夜玛格丽特女王小彤女士的摩顶,因主公路修罗先生身体偶有不适,暂由小彤女王代为接见!”

这人的声音和隐身人的非常相似。“他就是我!”

隐身人迎着阿莞满脸的疑惑主动跟她解释。“是我主持的那场群魔乱舞的晚会!”

“那么,那么,”阿莞急切地问,“小彤她就在外面了?——我想去见见她!”

“你见不到她。一旦你走出门外,你将看到一片沉寂,什么都没有。那晚会是已经过去的事了,你感觉到的只是一种幻觉,别去管它,看看桌面上的变化!”

阿莞便把目光投到了桌面上。她看到了那个黑洞正悄悄地起着变化,黑暗之流的旋转越来越快,不一会儿中间就旋出了一个明亮的洞。亮洞也越来越大,逐渐扩展到了原先黑洞的边缘。于是亮洞便与光亮的桌面连成了一体。一阵喧哗声又起,中间夹杂着人们吹口哨的声音,随后是无数只喇叭奏起了花腔。毫无疑问,这路修罗的剧场已收好了幕,此刻正准备开演了。那一系列的声音根本辨不清是屋内还是屋外发出的。“现在上演第一个剧目是……”路修罗寻思了好一阵子,最后无奈地掏出玳瑁框的老花眼镜戴上,捧起一份菜单本一样的节目表说,“第一个剧目是索福克勒斯的……不不,埃斯库罗斯的遗作……也不对,是我的东方侍从朋友的生前遗作:《自焚自缚的普罗米修斯》!本剧的题辞为‘我憎恶一切的神’,本剧献给一切为理想而献身人,也献给在内心和环境双重压力下的女孩子们。在本剧的作者看来,人的内心本无太多隔膜,每人心中既有光芒那部分,也有阴郁那部分,世上绝无圣人,有的只是一颗颗真诚的心!作为本晚宴会的开场剧,限于时间关系,我们只选取其中一幕:普罗米修斯与夏娲的燔祭。好,开演!”

在路修罗说完开演并放下节目表后,屋外又响起一阵雄浑的号角声,桌面剧场中则回应起咚咚不歇的鼓声。阿莞全神贯注地盯着那暂时什么也显现的一圈光亮,心里时而兴奋时而惶恐,她觉得路修罗刚才所说的那番话一下子击中了内心至柔之处,她几欲哭泣。亮圈像水中的涟漪那样荡漾开了,剧场最后一道幕布拉上了,背景慢慢突现在大家的眼前。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所有人都在关注着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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