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方面来讲,郭大靖觉得和皇太极有相同之处,那就是为了达到目的,敢于拼命,或者说是冒险和赌博。 从小兵到副将,郭大靖手刃的建虏早已过百,很多次战斗也是甘冒奇险,不畏牺牲。 皇太极发动绕道入关,也有军事冒险的意味。既达到渡过大饥荒的目的,又要加强自己的威权,实现自己心中的称帝之梦。 历史上,皇太极确实两个目的都达到的。 借着权威和地位的提升和巩固,他先后找借口处罚囚禁了莽古尔泰和阿敏,逼迫代善俯首称臣,让四大贝勒共面南坐成为了历史。 正因为如此,郭大靖才有七八成的把握在遵化截击建虏。如果不是原路归师,皇太极要达到的目的,便要大打折扣,甚至是起到相反作用。 你以为莽古尔泰和代善现在的支持是为了什么,当然是不断的、轻松的胜利,以及丰厚的劫掠缴获。 还有跟随建虏入关的蒙古诸部,也是因为财帛的激励,才会大力支持,奋力作战。 两手空空地退出关外,哪怕是杀伤了大量明军,对于皇太极来说,也是失败的行动,也会遭到反对和清算的,汗位肯定是保不住的。 皇太极这个赌徒,落进自己的算计,已经是必输无疑。说不定,连狗头也要留下,成为自己晋升的资本。 郭大靖微抿起嘴角,再次举起了望远镜,瞭望着远处官道上忙碌的人群,以及逐渐成形的防御工事。 即便是冻土难刨挖,也要有壕沟胸墙来给将士们提供尽量的防护。 反正,数万百姓都集中在了遵化城,精壮也在上万,轮流施工不停歇,依然干得相当快。 尖桩阵也不可缺少,浇水冻实后,十分牢固,也难以清除。 在另一边的山林,斧锯声和嘈杂声,在城上都听得见。那是在打造类似楯车的器械,能攻能守,火枪兵可靠的倚仗。 而这里,还是第二道防线。距此五里,是第一道防线,没这么完备,主要是挫敌锐气,消耗敌人所用。 郭大靖担心太过坚固的防线,会把建虏吓着,便来了个循序渐进。 在这里,建虏要么攻城,要么从官道上打开通路,或者双管齐下,选择还是有的。 只不过,不管是怎样的选择,郭大靖认为结局都是一样。 “这高大的城墙,怎么会一个时辰就被建虏攻破的?”
沈硕庆伸手敲了敲城上新立的悬牌,与刘奇士说着心中的疑惑。 刘奇士耸了耸肩膀,说道:“没有防备,兵无战心,再坚固的城池也守不住。”
他伸手指了指城下,说道:“你再看现在的布置,建虏想靠近都难。再有火枪居高临下,死伤枕籍也难以攻破城池。”
城下的护城河虽然冻结而失去了阻隔作用,但无数尖桩、木棍冻结于地,形成了难以快速逾越的障碍。 其实,就是把桌椅板凳之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堆放,再浇水冻在地面,也是相当令人头痛的。 可惜,在建虏攻打遵化时,守军既没有在城外设置阻碍,也没有浇水冻城,加固城防。 这就是辽东的战时,与内地的承平,差别巨大的地方。 空有看起来坚固高大的城池,也有守军,但如何守城,已经生疏了。再加上未经战事的士兵,哪里有什么战斗意志可言。 沈硕庆伸手拍了拍城墙,说道:“古有冰城拒敌,我军似也可效仿。”
刘奇士看了一眼郭大靖,说道:“那不急,先把城外的工事修筑好。就是建虏来了,再浇冰固城也不迟。”
郭大靖放下望远镜,笑着说道:“硕庆的建议很好,人手充足的话,现在就开始也可以。”
浇冰城是老套路,郭大靖早已用过,只是沈硕庆不了解。当然,郭大靖和刘奇士也不想打消他的积极性。 沈硕庆的建议得到采纳,心中立时畅快起来。他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不是吗? “郭帅,建虏真的会在遵化与我军死战吗?”
沈硕庆对此还抱有怀疑,担心充分准备全部落空。 郭大靖笑了笑,说道:“就算不来,那又怎样呢?绕路出关吗,我想皇太极还不至于不战而逃。”
如同被大饥荒所迫,入关抢掠来赌一把;现在的形势,皇太极其实也没有别的选择。 看似还有别的路可走,但到了皇太极这里,种种因素都考虑在内,也由不得他自由挑选。 既要达到目的,又要承担责任,身不由己是很正常的事情。比如崇祯,他还想离京避难呢,可那是随便能决定的? 这就是命,碰上郭大靖,是皇太极的不幸,却是成千上万华夏子民的福。甚至于,崇祯也要感谢郭大靖,此战获胜,将给大明续命。 “皇太极,应该不会令我失望。”
郭大靖抬头,望向西方,“这是你我的宿命之战,早早晚晚,谁也避不开,可别让我瞧不起你。”
……………… 事实上,建虏的撤退也是不慌不忙,回师途中,还攻破并抢掠了通州的张家湾城,所获绸缎、牛马,分赏各部。 而且,建虏还杀了个回马枪,击败了被逼出城追击的申甫所部七千余人,申甫阵亡。 按照史书上的记载,申甫就是个神棍,号称会各种法术,崇祯则是病急乱投医,召见之后任其为副将,让他自己招募士兵。 因为申甫所招募的士兵在写史书的文人看来,都是地痞无赖之流。申甫战死后,他们更是极尽诋毁嘲笑之能事。 不管怎样,申甫确实是喋血力战,刀箭加身,死得很壮烈。而所谓的地痞无赖,难道不是要为国而战的热心市民? 申甫本来是要练好兵再出城作战,可惜朝中的权贵重臣既不知兵,又忌妒他以布衣的身份被破格启用,便接连下达调兵的指令,催促申甫,让他出战。 但从郭大靖看来,崇祯也确实是病急乱投医。数年来,他亲冒矢石,与建虏屡番血战,才升到副将。 而申甫呢,他又有何功劳?只不过是在皇帝召见时慷慨陈辞表忠心,就与自己官阶相同,你说这上哪说理去。 至少,崇祯的赏罚不明,由此可见一斑。有功者不赏,无功者擢升,实是他用人的一大弊端。 好消息是,经过反复商议,明廷也终于做出了最后的布置,任命梁廷栋和满桂分别为文武经略,率两万勤王军,尾随建虏东去。 崇祯终于是听了一回话,满桂、孙祖寿、黑云龙等人也幸运地暂且免于被迫出击,战败身死的命运。 要知道满桂虽然勇猛,可也不是莽夫,知道明军与建虏在战力上的差距,尾随是尾随,却是谨慎小心,不敢趋敌太近。 在满桂等将想来,反正遵化有东江军堵着,建虏若能突破,他们也就不必和建虏作战;若是建虏失败,他们这几万人马,捡捡便宜的能力还是有的。 在明军中,满桂及其所部是敢于同建虏野战的军队。尽管战力有差距,但这种精神是难能可贵的。 究其原因,可能是因为满桂的部队中有很多归化的蒙古人。也可能是主将的情决定部队,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但在京城的数次作战中,满桂所部伤亡惨重,他变得谨慎也有情可原。 至此,建虏算是逐渐远离了京师,京城臣民也能稍微松口气。尽管戒严还在,马世龙等勤王军还在城外扎营警戒。 “东江军跨海而来,收复遵化,抄了建虏的后路,才迫使建虏退兵。”
“建虏本来是又要杀回来,已经到了卢沟桥,听到后路被断,才仓惶撤退。”
“不知道东江军能不能把建虏截住,一个也不让他们跑掉。把建虏的狗头都砍下来,以后就再也不敢来了。”
何贵忠走进酒馆时,便听到食客们的议论纷纷。 紧张、恐慌刚刚有所缓解,人们就需要渲泄下情绪,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尽管,酒馆里的客人并不多,只有那么两三桌。 “何老板。”
一个相熟的食客大声招呼着,“食材缺了不少,等开城后,得赶紧进货啦!”
何贵忠连连点头,陪着笑拱手道:“对不住啊,断货了两个多月,能搞到这些羊肉,已经不容易啦。多担待,多担待。”
“没怪罪的意思。”
酒客摆了摆手,说道:“这两个多月,谁都不容易。得,您忙着吧!”
何贵忠拱了拱手,走到柜台后,让伙计给几桌酒客上个小敬菜,便随意地翻看账目,拔打着算盘。 建虏入寇,攻打京城,袁崇焕下台……这些事情都发生了,东江军也跨海远袭,成功地切断了建虏的退路。 在这其中,包括何贵忠在内的谍报部门,功不可没。只是,何贵忠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是不可思议。 桩桩件件,未卜先知,何贵忠对郭大靖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 酒客们在猜测,在议论,他却坚信此战必胜,东江军和郭大靖将再度为天下所知。 顶多一个月就会见分晓,到时候,也是自己要离开京城,返回金州的时候了。 何贵忠很是盼望能够早点回辽东,尽管京师更繁华,可却让他没有踏实和安全的感觉。 抬头打量着酒馆,估算着出手的价格,何贵忠也并没有太留恋的心思。因为,这酒馆要转让,京城的谍报人员也将要撤回一批。 不管是缩减人员,还是替换,何贵忠都不想知道。在他猜想,应该是缩减。 也就是说,东江军已经不必太过依赖朝廷,要密切掌握朝廷的动向。而且,袁崇焕的倒台,也使郭大靖能够放下心来。 “老板。”
小翠走过来,说道:“您看见旁边铺子要往外出租吗?”
何贵忠点了点头,说道:“咱们先不租啦!等形势彻底明朗,再说。”
要扩大经营规模,是两三个月前的事情。可何贵忠要回辽东,谍报人员也在缩减,店铺都要转手折现,哪还需要租铺子。 小翠提醒了一句,见何老板不以为意,也就转身继续忙自己的。她还不知道,这酒馆要没了,她和弟弟又要为生活奔忙。 何贵忠垂下眼帘,琢磨着是否要和这姐弟说回辽东的事情。如果他们同意,去了金州,也不会比在京师谋生更艰难。 ………………… 对于老百姓来说,有吃有喝,没有战乱,就是幸福,就能满足。 而在遵化城内的百姓,没想到劫后余生,竟然也能享受到衣食无忧的生活。 “两袋面,都做成饼子,明天就要交上去。”
吴姐指挥着妇女们,大声说道:“这是给军队上做的,将士们要随身带着,追杀建奴的。”
妇女们答应着,生火的生火,打水的打水,和面的和面,立刻忙碌起来。 经过几天的磨合,选出来的管理员有换掉的,有留下的,秩序越来越好,工作也越来越顺。 桂花扶着小琴坐下来,说道:“我也去帮忙,你就好好歇着。”
小琴点了点头,说道:“把针线拿来,我能缝补的。”
伤虽然还没好利索,可这条命是保住了,身上也越来越有力气,连小琴看着别人都在忙,也不好意思干歇着不干活儿。 桂花把针线、破衣拿过去,便转身去了外面,帮着去做饼子。 让老百姓自己管理,东江军便退了出去,不再占用士兵。城内也划分了区域,军队驻扎的和百姓生活的泾渭分明。 有几天没看到杨大满等士兵,桂花想表示感激,也没处说。而东江军这样的部队,不光是她,其他人也是没有见过的。 “听说,建虏再有些日子就要打回来了。”
一个妇女边揉着面,边有些担心地说道:“东江军正在加固城池,准备和建奴打大仗呢!”
“城墙上都冻了冰,建奴爬不上来吧?”
另一个妇女也不太确定地说道:“东江军既能把城打下来,也定能守得住。”
桂花眨巴着大眼睛,说道:“吴姐刚才不是说了,做饼子是给军队带着,追杀建虏。那就是说,东江军肯定有胜利的把握。”
“桂花说得是。”
有人出言附和道:“这几年,东江军老打胜仗,建奴肯定不是对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