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略主动权易手,实力发生了根本改变,却不意味着东江镇已经具备了压倒性的优势。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建虏被逼急了,能够全民动员,别说什么三丁抽一,全部拿起弓箭刀枪,也是能够做到的。 而东江军的扩充,其实正如郭大靖所说,也到了极限。没有大幅增加的人口,也就目前的人马。 此时急着打大仗,进行决战,不是没有胜利的希望,但很可能是两败俱伤,东江军的实力也要折损过半。 这是郭大靖和毛文龙所不愿看到的,因为面对刻薄多疑的崇祯,东江军就是他们安身立命的保障。 所以,毛文龙和郭大靖反复商议,已经初步定下了三年平辽的大计。如果情况不允许,那就往后再延一两年也不是不行。 东江军有犀利的火器,倚坚防御是稳胜不败,能以一敌二、敌三,甚至更多。 而且,按照东江军的兵力,目前的地盘并不算大,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漏洞可钻。 反观建虏,凭他们人口和兵力,占领区还是太大了。也就难以避免有防守虚弱的地方,比如建州卫。 不急于与建虏进行决战,但也不是坐着等胜利到来。依旧是批亢捣虚,不断杀伤其有生力量,在其占领区周边进行渗透、袭扰。 今年是东江军大扩充后的休整训练期,作战计划也不多,目前能够确定的只有袭攻建州卫。 如果有条件,郭大靖自然还想打两仗,既削弱建虏,也以战代练。 明年则是局部地区的反攻,作战的规模和次数都要增加。建虏不是缩在辽沈地区吗,那就继续从外围袭扰压迫。 而今年将至少有万余飞骑练成,上百门野战炮造出来;明年会有更多的骑兵和火炮,东江军的实力不断增长,就更有与建虏作战的底气和胜算。 这不是一年的战略布局,而是两年、三年,甚至是更长的时间。只是这份沉稳,这份谨慎,就令众将自愧不如。 “这是毛帅的深谋远虑。”
郭大靖微笑着给毛文龙再镀金,说道:“也是为我东江军着眼长远的谋划。今天让大家知晓,也是让诸位心里有底。不管是作战,还是练兵,都能有的放矢,不急不躁。”
“毛帅高明。”
尚可喜率先拱手,赞叹道:“这下子,大家心里可亮堂了。”
李维鸾微笑颌首,说道:“原来毛帅和郭帅已经定下如此深远的大计,我等眼界浅、思虑短,实在是惭愧呀!”
面对着众将纷纷的“恍然大悟”,郭大靖只是笑而不语。 待议论稍息,他才开口说道:“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皆是毛帅的高瞻远瞩,实我东江镇之福。”
不谋万世……不谋全局…… 众人都若有所思,这经世名言太发人深醒了。读书稍多的李维鸾,冥思苦想,竟不知道是出于何典。 ………………… 海船劈开波浪,在海上昂然前行。 这是东江水师排得上号的大船,差不多是仅次于两艘旗舰的存在。被派来专跑秦皇岛至旅顺的航线,要的就是尽量的安全。 “把这个含在嘴里。”
何贵忠伸手递给小翠几颗薄荷糖,说道:“往前看,再吹吹海风,能很好地缓解晕船。”
小翠的脸色苍白,依言把糖含着,清凉的感觉迸满口中,确实感觉好了一些。 “快到了,再坚持坚持。”
何贵忠瞭望着远方,微微眯了下眼睛,缓缓说道:“到了金州,你会很快地喜欢上那里。”
小翠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问道:“何老板,您也是杀建奴的大英雄,怎么跑到京城开酒馆?”
何贵忠呵呵一笑,说道:“打探消息呗,朝廷官员对东江镇有很多成见,我们要提前知道。”
摆了下手,他岔开话题,说道:“不说这个了。你可想好,到了金州做些什么?”
小翠摇了摇头,说道:“有什么能养活我们姐弟的活计,我们就做什么,还能有什么挑拣?”
何贵忠沉吟着说道:“你们姐弟要包田种的话,一是过了春耕,二是活儿太累,并不合适。但你们也不用发愁,有多少移民到金州的时候,也是不知道怎么过活,可最后都挺好。”
小翠稍微放心,说道:“还要麻烦您多多关照。您是大官儿,肯定有门路的。”
“我算什么大官儿?”
何贵忠笑着摇头,说道:“不要称呼老板了,叫我何叔就成。”
小翠嘻嘻笑了两声,说道:“我听别人都叫您大哥,不如也这样称呼,省得把您给叫老了。”
“男人之间嘛,还不就是称兄唤弟的。”
何贵忠嘿嘿一笑,说道:“随你吧,权当是我妹子,说出去也方便。”
“大哥。”
小翠仰起脸,笑得开心,叫得清脆。 何贵忠哈哈笑着,看着小翠轻轻颌首,眼中闪过复杂的意味,再转过目光瞭望海面时,脸上又有了落寞的情绪,叹息道:“总算有个亲人了,挺好。”
小翠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出别的话来。 何老板,何大哥,也是个苦命人。家破人亡,都是建奴害的。 平常嘻嘻哈哈,心里却藏着深深的伤痛。可他是男人,都要压在心底,哪象自己,可以哭啼落泪。 “到了金州,也别忘了读书识字。”
何贵忠缓缓说道:“你和小龙都是,又不花钱,以后却有大用。只要勤快,在东江镇治下,就不会有饿死的。”
小翠沉默了半晌,带着希翼问道:“大哥,您以后不能再教我和小龙识字了吗?”
何贵忠想了想,说道:“想教恐怕也没时间。这要看上面的安排,我也是有差使要做的。”
小翠有些失望,可还没彻底放弃,试探着问道:“大哥,您需要丫环仆人吗?”
何贵忠失笑,说道:“心里还是不托底吧?也好,就暂时住在一起,等稳定下来,有了营生,再出去单过。”
停顿了一下,他又安慰道:“在金州,就是那些孤儿,也有慈幼院养着,管吃管住,还教读书识字。所以,你大可不必发愁生计。”
转头看着小翠,何贵忠又调侃地笑道:“当然,有更简单的法子,那就是找个好人家嫁了。”
小翠红了脸,垂下头,有些嗔恼羞赧地嘟囔道:“大哥,别取笑奴家啦!”
何贵忠却觉得有趣,呵呵地笑个不停。 突然,一个大浪打来,船猛地倾了一下,小翠发出惊叫,一下子撞进了何贵忠的怀里。 何贵忠下意识地揽住小翠,一手抓住船舷,两只脚象钉子似的稳稳站住。 温暖而又宽厚的胸膛,稳稳站立的身躯,让小翠逐渐安定下来。 但船的颠簸还在,她似乎还在惊慌之中,半偎在何大哥的怀里,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不肯松手。 ……………… 塔力台缩在船舷旁,完全没有纵马驰骋的英姿,从连云岛到盘锦港的这一段短海途,令他备受煎熬。 谍报司的赵斌比何贵忠更早地从京畿地区调回,此时正在船上,陪着塔力台前往盘锦,登陆后寻机与蒙古诸部接洽会商。 看着这个满脸胡子、方脸圆眼的家伙如同受惊的样子,赵斌有些好笑。这还是飞骑里的勇士,曾经手刃过数名建虏的英雄? 身为蒙古人,塔力台却是很早就在东江军中混的。就象东江军中也有很多满人,被称为真夷一样。 这些满人以叶赫、乌拉等部为主,皆与建奴有灭族之仇。 但毛文龙收揽他们,初期却也不予重用。象刘奇士那样的,如果不是郭大靖,也是终无出头之日。 随着东江军的强大,以及占领区的扩大和稳固,这些女真人和蒙古人的处境,才逐渐得到了改善。 关键还是郭大靖的态度,在他看来,中华民族从古至今,都是多民族的融合,排挤和歧视不是解决民族问题的办法。 何况,平辽灭虏之后,也势必要解决与女真人、蒙古人如何相处的问题。 而在明军中,归化的少数民族也不少,北方边军尤以蒙古人居多。 满桂是汉人,还是蒙古人,这且不说。他的部队中就有很多归化蒙古人,才有着与建虏野战的实力。 西北边军中还有猛如虎、虎大威等蒙古将领,历史上都在为国征战中英勇捐躯。 所以,飞骑中既有独领一营的真夷刘奇士,也逐渐吸收了不少女真人和蒙古人在内。 当然,郭大靖在使用这些人时也比较谨慎,通过不断地考察,以及实战的考验,才会完全放心。 “快,快到了吧!”
塔力台扒着船舷望了一眼,又缩了回去。 赵斌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吃块薄荷糖,或是喝杯茶水,能好一些。”
塔力台有气无力地摇头,吐得七荤八素,啥也不想吃,啥也不想吃,只想快点靠岸登陆。 赵斌觉得还是上岸后再商议也不迟,看塔力台的状态,估计脑子也不会太清醒。 此次前往广宁地区,既是商人,又是使者,他的塔力台的任务就是与蒙古诸部建立起联系,进行马市通商。 广宁地区,直到大凌河,蒙古诸部的人马又多了。不敌察哈尔部的奈曼、敖汉等部,也逃到这里。 林丹汗重返察哈尔故地,与郭大靖所料的一样,并没有继续东进,显然是不想和建奴发生冲突。 这些逃出来的蒙古诸部,也是借着建奴的威势,来抵挡林丹汗的吞并。也仅此而已,现在的建虏已经没有了多余的资源来帮助他们。 根据情报,这些蒙古人过得很苦,挖野菜、采野果、打猎、吃老鼠,日用品更是缺乏。 要知道,古代游牧民族的生活是很艰苦的,只有那些王公老爷才最富裕。可不象人们想象的那样,顿顿牛羊肉,煮了吃、烤了吃,变着花样儿的吃。 而且,春天正是牛羊繁衍的时候,也就是一年游牧生产的起点,也是最为辛苦的时期——接羔。 绵羊和山羊一般农历二月中旬或三月中旬下羔,马群在农历二月至四月之间产驹,牛是四月至六月之间下犊。 因此,游牧民族的接羔时间实际上要从寒冷的二月份一直延续到初夏的六月份。接羔非常琐碎和频繁,有时候需要不分白日黑夜地忙碌。 在接羔季节,因为寒冷,一些虚弱的仔畜就和主人共同生活在蒙古包里,受到精心的照顾。 按理说,这个时候也不是蒙古诸部能够提供大批牲畜的时候,但郭大靖却不能再等。 如果蒙古诸部不识抬举,拒绝通商贸易,依旧死忠建虏。那说不得,郭大靖就要制定袭攻的计划。 在秋高马肥之际,蒙古诸部看到的便会是冲杀而来的铁骑,耀花人眼的就是闪着寒光的马刀。 远方,出现了黑线,赵斌举起了望远镜,陆地已经近在眼前。 盘锦地处辽河三角洲中心地带,大辽河入海口永远角凹岸,当时并没有确定的名字,只是临近盘山。 原本,水师只在西营子(即如今的营口)建立了港口,步兵则在娘娘宫倚山建立了据点,留兵两千保卫。 而盘锦港则是在郭大靖的命令下,又新建立的海岸据点。时间并不长,只建起了两座简易码头,岸上的小营寨只有数百水师官兵驻防。 充分利用水师的便利,以后还要再建锦州港,将辽东湾及沿岸要点,完全控制下来。 而针对辽沈地区的攻袭,现在主要是研究和勘测沿三岔河而上,再走辽河,直抵辽阳的航线。 这条航线在早在汉魏时期,便有记载。当时东吴孙权“使太常张弥、执金吾许晏、将军贺达等将兵万人,金宝珍贺、九锡备物,乘海受渊”。 渊即公孙渊,驻地襄平(今辽阳市)。这支庞大的东吴船队,从东海一路来到渤海并溯辽河北上,抵达辽阳,可见当时辽河的航运能力之强。 至明初,辽河水运已发展为关涉到国家根本的一项重大事件,为辽东驻军输送粮饷、军需及生活用品,从而使辽河水道上的航事开始频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