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既不会遭到建虏的威胁,也不会成为辽镇的前进基地,向建虏主动进攻,存在的意义就几乎没有。 这一点,崇祯倒是没看错。但急于求成的脾性,还是让他差点坏了大事。 郭大靖担心逼迫太紧,祖大寿等人会狗急跳墙。 要知道,他们不仅是三万人马,还有红夷大炮,投降建虏的话,会给东江军造成多大的压力,多大的伤亡。 “万岁要节省粮饷,却也不能急于一时。”
郭大靖耐下心来,给方正化作着分析,“只要撑过今年,建虏颓势尽显,辽镇也不是傻子,自然也不会自取灭亡,还要背负千古骂名。”
辽镇将领和士兵也有弱点,那就是他们的家眷。谁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难道他们明知是火坑也要跳,把亲人也连累进去? 如果能跟着建虏吃香喝辣,那什么也不用说。但建虏的败亡之势已定,他们也不会自寻死路。 方正化很是赞同,开口说道:“郭帅分析得透彻。待回师之后,杂家自会上奏朝廷。”
停顿了一下,他又好心地劝说道:“郭帅也有上奏权,为何却一次没用?要知道,这可是得到圣眷的最佳门路。”
郭大靖微笑点头,说道:“多谢方公公指点,郭某受教了。”
对于崇祯的反复无常,郭大靖是厌恶且忌惧的。 万言万当,不如一默。谁知道上奏的方略和计策,会不会得罪人。得罪人还是小事,关键是崇祯,分不清好坏,这就很要命了。 比如提出“清屯充饷”的孙传庭,那可是豁出命去实施此救国良策,愣是在重灾区陕西,三年清理出四十五万两白银,并用这笔钱建成了精锐之师——秦军。 然后呢,因为得罪了满朝官员、豪绅地主,孙传庭竟一度被崇祯关进牢狱,“清屯充饷”也就此半途而废。 先有袁崇焕,后有杨嗣昌,看看崇祯信任并重用的人,郭大靖就对这位识人不明、好赖不分的皇帝,彻底失去了信心。 当然,涉及到平辽大业的事情,郭大靖还是要进言的。陈述自己的分析判断,使战事能继续按照自己的计划顺利实施。 方正化也是聪明人,琢磨着郭大靖所说的话,有些疑惑,又有些期待地问道:“郭帅,敢问除了这次行动,今年还会对建虏发动攻势吗?”
郭大靖笑了笑,说道:“倒是有这个想法,但也要看具体的形势如何?此战过后,建虏的布署会有所改变,谁也不好预料。”
停顿了一下,他补充道:“如果朝廷能调动辽镇人马,一万多的话,就能使我军在冬季再发动攻势。”
能不能调动不好说,但卡住粮饷的话,辽镇似乎也没有太多反抗朝廷的底气。又不是逼他们到绝路,就看他们是否还有报效国家的志气。 “这一万多人马的粮饷?”
方正化眨巴着眼睛,期待着郭大靖的回答。 不过是每月多发一万多两的军票而已,哪怕把这一万多人都安排去种地,也是赚了。 郭大靖故作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说道:“既是前来相助东江镇,待某请示毛帅,便由东江镇承担粮饷好了。”
方正化展颜而笑,说道:“如此甚好。杂家回去便上奏朝廷,万岁定然龙颜大悦。”
只要是能省钱,崇祯肯定高兴。这位穷得快尿血的皇帝,却没有雷霆铁腕,更没有担当,注定了要为钱发愁。 宗室、勋贵、文官、士绅、富商,最有钱的阶层,却交纳着最低的赋税,甚至是分文不交。 难道崇祯看不到大明的财富都被这些人占有,不知道压榨老百姓只能是官逼民反? 看到了,也知道得清楚,但崇祯无动于衷,恐怕就是对底层百姓的漠视,把他们的生命视如草芥的封建帝王思维。 崇祯做梦也不会想到,大明就是被这些成千上万的草芥推翻。那些最富有的阶层,非但没有感恩图报,反倒是立刻转向了新王朝,连给他收尸的都没有。 可惜,自己的力量有限,只能先专注于辽东,彻底消灭建虏之后,为更多的灾民提供更大的安身之地。 要知道,土地才是老百姓的安身立命的根本,即便是大灾害之下,也不可能是年年颗粒无收。 大灾害的艰难,以及朝廷不断增加的赋税,才是造成流民遍地的两大主因。 如果只强调灾害的影响,那孙传庭是如何通过“清屯充饷”,获得几十万银子,几十万石米豆的。 减轻赋税,再赈济些米粮,让老百姓有耕种的欲望,生活的信心,而不是弃地逃荒。 崇祯不可悯,却是苦了成千上万的百姓。郭大靖无声地叹了口气,抬头注视着疾驰而来的哨探。 ………………… 山林密布,却有数千的人马行进其中,逶迤如长龙。 冯西建停下脚步,立于山巅,举起望远镜,瞭望着远方。 特战营三千人马,从宽甸出发,已经沿着辽东边墙,深入到距离鸦鹘关不足五十里的碱场堡附近。 建虏在鸦鹘关驻有三千人马,南面的一堵墙堡、碱场堡、孤山堡、瑷阳堡则只有少量兵力,负责预警。 但特战营并没有一个堡一个堡地打下来,而是采取秘密潜入的方式,偷偷地接近了鸦鹘关。 辽阳、本溪、松树口、苇子谷、鸦鹘关、赫图阿拉,这是一条从西到东的直线。 前哨防御则主要是在本溪南面,战线中部中突出的连山关,建虏力争维持这一条战线不受敌,以卫护辽阳的侧翼安全。 而鸦鹘关作为防御支撑点,直面宽甸地区,还起到了保护赫图阿拉的作用。 郭大靖估算得清楚,如果摧毁赫图阿拉后,再原路撤退,将会面临不少困难,花费的时间也会很长。 可要是攻破鸦鹘关再南下,回到宽甸地区的话,就很快捷方便。特战营潜近鸦鹘关,便是起到夹击和接应的作用。 辽南、辽东,联合的行动,从朝鲜借调的三千火枪兵入驻凤城,与一千特战营合兵,向连山关外围的青台峪堡、通远堡、草河堡、酒马吉堡进行袭扰。 建虏不是处处分兵把守吗,那就处处闻警,草木皆兵吧! “将军,我部行进的速度是否要放慢一些?”
韩仲赶来请示,“按照这个速度,我军要比预期时间的提前很多到达指定地点。”
冯西建沉吟了一下,说道:“命令部队停止前进,就地休整一天。”
“是!”
韩仲躬身领命,转身而去。 特战营的潜伏行进在东江军中是最厉害的,准备也充分得很,携带着很多木炭,烧煮食物不会有烟雾散出。 而时间更是关键,接近早了容易被发现,迟了则起不到应有的作用。这些都是郭大靖等人进行过反复估算推演得出的数据,与实际相差也不会很多。 对于攻克鸦鹘关,以及赫图阿拉,郭大靖也有着很大的信心。 随军携带的大量火箭,以及野战炮,还不是他的全部底牌,空间内的弹药物资,则足够大军在敌后再坚持作战十天半月的时间。 命令很快下达,部队停下行进的脚步,在山谷、洼地、溪边安营休息。 这一大片荒僻地方,特战营自从在宽甸驻防后,便多次派人侦察过,还开辟了一些山林小道,并建起了数个密营,储存了部分物资。 在郭大靖还在广鹿岛的时候,他就曾有过建立敌后根据地的想法,并制定了相应的计划。 可形势的变化,使得他作出了战略上的改变。但这套敌后根据地的运作方法,却都传授给了特战营,并命令他们逐步实施。 而特战营从最初活动的宽甸山林,再到镇江,又不断地向凤城地区袭扰渗透,终于有了比较稳固的根据地。 与东江军其他部队的战术打法不同,特战营最擅长的便是渗透、潜伏、袭扰,单兵或小队的作战技能更加高超。 到现在,所有的前期准备,都收到了回报,辽东也越来越成为斜刺向建虏侧腹的一把锋利的尖刀。 与辽南的根据地不同,辽东这边没有安置百姓,特战营也耕种些土地,却是不多。 尽管在粮弹物资上,全部要靠辽南供应。但特战营也因此具有自身的优势,那就是没有哪座堡垒、哪块地盘是必须死守,不能够放弃的。 而这,也是郭大靖反复提醒,反复嘱咐,特战营所禀持的作战原则。 可能也正因为如此,建虏才没有进攻辽东,夺回原来地盘的打算。 没有钱财物资可抢,没有人口可掳,本来就负担沉重,还要分兵占领,可谓是得不偿失。 木炭烧灼着铁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挂面和肉干放进了锅里煮着,韩仲还采了几把野菜,洗净等着下锅。 东江军的干粮也有了不少的变化,原来主要是炒米、干饼,现在则多被挂面、肉干、鱼干所取代。更有营养,吃起来也不麻烦。 “韩大人,有半年多没回家了吧?”
一个小军官用筷子搅着面条,脸上胡子拉茬,显得甚是粗豪。 韩仲笑了笑,说道:“大家还不都是一样。这边不比辽南,把家眷搬过来,更让人不放心。”
小军官点着头,说道:“总部倒是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把特战营的家眷迁到皮岛。可皮岛不能耕种,连樵采都成问题,将士们也不愿意,便作罢了。”
“这还不正常,谁不想亲人过得好呢?”
韩仲一点都不奇怪,脑海里闪过淑珍和儿子的面容,还有那个可爱的小丫头,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今年收成好,再加上某的军饷,家里买头牛绰绰有余。”
小军官接过韩仲递过来的野菜,放进了锅里,笑着说道:“给家里写了信,也不知道啥时能回信。”
韩仲坐了下来,也有些期待,说道:“等打完这仗回去,信也差不多到了。”
小军官点着头,招呼着旁边的战友过来用餐。 几个人围着大锅,端着大木碗,吸溜吸溜吃得欢实。 “不知道什么时候,家里人也能天天吃上这带肉的热汤面。”
有人笑着说道:“休假回家的时候,都不敢说在部队上吃得太好。”
小军官呵呵笑着,说道:“家里人也吃得不错,虽然照咱们还差了点。不说天天吃肉,经常不短地有鸡蛋吃。这个标准,咱们以前敢想吗?”
“那肯定是想不到。”
一个老兵脸上的疤颤动了几下,感慨道:“几年前连吃上饱饭都不容易。现在多好,家里的粮食都吃不完,还养了十几只鸡,过年过节就是官上不发,也能炖上只鸡。”
“俺家开春时还养了几只羊。”
又有士兵笑着插嘴道:“过年应该能吃,就怕俺娘舍不得。她都盘算好了,养肥了要卖钱。”
小军官调侃道:“卖了钱,给你说媳妇吧?”
年轻的士兵也不羞赧,在军队中混的都磨出来了,啥话都说,啥话也都能听到。他嘿嘿笑着说道:“俺娘倒是看好了同村的姑娘,俺瞅着还不错。”
众人哄笑着,纷纷拿这事开涮,打听姑娘长得咋样儿,姓啥叫啥。 韩仲偶尔插上一两句,并不因为自己的官职而拿架子。他很喜欢这种氛围,也很珍惜袍泽们在一起说笑嬉闹的时光。 数年来,曾经的战友有的阵亡了,有的伤残退役了。但流血牺牲都没有白费,家人过上了越来越好的生活,建虏也走下坡路,胜利的希望越来越大。 可能就两三年,就能平定辽东,能回家过上安乐无忧的日子了吧? 包括韩仲在内,都在心中有自己对未来的预期和憧憬。这个时候,没人怀疑最后的胜利将属于东江镇,只不过是估计的时间不同而已。 一大锅面条都吃得精光,众人才各自散开,各忙各的工作。 夜幕低垂下来,士兵们铺好了油布,裹紧了被子,开始了休息。 韩仲带着两个士兵在营地周围巡视了一番,才放心地躺下。可望着天上的繁星,他却久久不能入睡。 远方的亲人,肯定也在想着自己吧?儿子碎碎念的要一把好刀,淑珍也发添置件新衣,小丫头嘛,只想要好吃的…… 韩仲抿起嘴角,露出笑意,缓缓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