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虏还是传统模式的调兵遣将,集结发动;粮草物资的集中、运输,也是有迹可循,能够估算。 对于建虏的人口和土地数量,同样也有着军情部的计算和分析,能够得出其消耗和库存的大致数量。 显然,这些都有利预判建虏的实力,以及有可能的动向。可反过来,建虏对于东江镇的情形,却是云里雾里,看不真切。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双方在情报上的不对称,也决定了建虏的被动。 “杂家已经上奏朝廷,请皇爷勿忧。”
方正化向火堆中扔个根树枝,溅起的火花映亮了他无须的脸,“待到大捷,再让万岁龙颜大悦。”
郭大靖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全仗方公公上达天听,为东江镇解说,消除万岁之虑。”
三年平辽啊,现在连正月都没过呢,就猜疑起来。这个崇祯皇帝,郭大靖已经无力吐槽。 方正化哈哈一笑,起身道:“天色已晚,杂家便先去休息了。”
“方公公请便。”
郭大靖拱了拱手,目送方正化远去。 何可纲从方正化的背影收回目光,对郭大靖说道:“这位监军方公公,倒是挺平和,挺通情答理的。”
郭大靖微笑颌首,说道:“万岁深居九重,全靠这些耳目了解边镇情形。若是虚假,定会影响朝廷决策。方公公比较正直,这也是东江镇之幸。”
何可纲笑了笑,说道:“在东江镇监军,也是方公公之幸。待回朝时,少不得一个知兵的评价。”
“朝廷对于内臣的标准自然不高,知兵嘛,确实当得。”
郭大靖微抿起嘴角,似乎有着淡淡的嘲讽。 不仅是对太监,对于文官,知兵的标准也是很低。读两本兵书,说两句大话,便能以“知兵”自诩。 比如袁督师,师从退伍老兵,却从知县一路扶摇直上,成为封疆大吏,最终却是误国害民。 严格来说,孙承宗也是一例。甚至可以这么说,作为关宁锦防线的首倡和缔造者,大明的灭亡,也有他的一份大功劳。 只不过,古人以盖棺论定和为尊者讳为标准。孙承宗死得壮烈,忠臣楷模,生前所犯下的错误,也就没人深究了。 何可纲察觉到了郭大靖的不屑,却以不以为意。 在他们这些身经百战的武将来说,知兵的太监和普通士兵确实也没太大的区别。 正在此时,又有信使送来了急报,是朝鲜方面的情况,由刘兴治一起向郭大靖做了汇报。 郭大靖看过之后,递给何可纲,盯着火堆,并没有马上回复。 “刘将军要打围歼战?!”
何可纲有些讶异,抬头看着郭大靖,“只有六千多人马,朝鲜兵也不多,兵力怕是不足吧?”
郭大靖自然知道刘兴治的心气,而左协是他亲手带出来的,战力值得信赖。 如果要围歼敌人,常理上是兵力要多于对手,但这也不是必须的条件。刘兴治提出的前阻后堵的战术,也是发挥火力优势,重创敌人的手段。 郭大靖抬起头,缓缓说道:“这不算是围歼,与咱们现在的战法也差不多,就是切断敌人后路。刘兴治经验丰富,本帅相信他不会鲁莽行动,会量力而行。”
何可纲不再吭声,毕竟他现在算是实习,对于东江军并不是太了解,更要知道分寸。 郭大靖思虑已定,给刘兴治写了回复,只有短短的一句话“不可贪功,量力而行。”
在没有电报电话的即时通讯的情况下,遥控指挥容易出现失误,或是错过战机,是不可避免的。 但对于放开指挥权,郭大靖是在逐渐进行的。比如作战计划中留有余地,供将领们灵活发挥。 幸好,东江军的战术打法基本固定,全火器的配备,也使各部在作战中都注重发挥火力优势。 同时,东江军在防御布署中是最严密的,不给建虏以可乘之机。这也使战斗变得简单,并不需要郭大靖亲历亲为。 管你这个计策,那个谋略,守时不动如山、火力犀利,就是诸葛再生,也要徒呼奈何! “我军在火力上的优势明显,如果有简易工事可依,可至少阻击两三倍的敌人。”
郭大靖让人送走书信,对何可纲解释道:“选择合适地点和阵地的话,使敌人难以展开兵力的话,能够抵挡的数量会更多。”
“冬季不易挖掘,但却可以浇水凝冰。在狭窄的路上堆积树枝木石,再浇上冰雪,很快就会成为难以逾越的障碍。”
“甚至于堆砌积雪阻路,用火炮火枪与敌人交战,我军也不落下风。刘兴治有些想法,并不是狂妄。或许有些贪功,但相信他不会鲁莽行事。”
何可纲连连点头,没想到郭大靖会向他解释详细。这本身就是一种信任和看重,没把他当外人。 “早些休息吧!”
郭大靖站起身,笑着说道:“应该不会再有急报,可以睡个好觉了。”
何可纲笑着站起,拱了拱手,随着郭大靖前往休息的帐篷。 ……………… 风卷起雪尘,又在空中飘散,纷纷扬扬地落下。覆盖着冰霜的城池,冷冷地迎接着长途跋涉而来的建虏。 阿敏、杜度和济尔哈朗骑在马上,举目瞭望,都没有说话,陷入到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比预计的时间迟延了两天,在伤亡了两千多人后,才抵达了他们的第一个目的地。 虽然只算是小挫,但沉郁的心情还是不能很快排解。因为,那些阻击他们的敌人,已经窜入山林,不知道什么时候再窜出来。 这终究是个隐患,很可能就在他们撤退班师的时候,又会遭到突然的袭击,甚至是当面的阻击。 城头旌旗招展,尽管不多,但鲜红的颜色还是刺痛了阿敏的眼睛。 “命令满都尔,准备攻城。”
阿敏并没有征求杜度和济尔哈朗的意见,便沉声发号施令。 杜度和济尔哈朗连头都没转,也根本没有别的建议,只是以沉默来表示同意。 攻城是必须的,哪怕只是一次试探性的,也有助于他们判断守城敌人的强弱和大概数量。 如果守军不多,那就强攻而下,建虏便有了一座坚固的堡垒,只须少量留兵,大队人马就可全力进攻朝鲜。 如果防守严密,且守军较多。按照发动前确定的原则,便要留兵监视,其余人马绕过城堡继续行动。 可留多少人马监视,就很令人为难。留得少了,要提防城内敌人的逆袭,城外还可能有敌人在潜伏,等着夹击的时机。 显然,前者要比后者好很多,也是最没有后顾之忧的一个结果。 在呜咽的号角声中,满都尔组织了两千汉军、两千蒙古兵,推着楯车缓缓逼进,在城南展开了第一次进攻。 尽管是试探性的,但力度不能太小。否则,试探不出守军的真实情形。 城头上,王战举着望远镜,观察着敌人的行动,不断地传下命令。炮兵军官更是在紧张地忙碌,调整着各种火炮的射角。 如何防守,也有着完备的计划,以及针对不同情况的预案。 城外的阻隔壕沟,距离城墙约有百米,正在重火枪的射程之内。再远的距离,则在火炮的射程之内。凭借居高临下的优势,最远能打到三里半。 也就是说,如果火力全开的话,能够覆盖从城墙下,一直到三里半的范围。 如果建虏采取密集队列,大举攻城的话,等待他们的将是无处可躲的炮弹、枪弹。 “马上将东西两城的迫击炮调过来,进入阵地,作好发射的准备。”
“敌人约在四千,命令炮兵,红夷大炮暂不开火,使敌人不致失去掩护而尽快撤退。”
王战放下望远镜,镇静自若地下达着命令。 尽量杀伤敌人,削弱其有生力量,并使其因为伤员的拖累,而降低行进时的速度。 在这个距离,拥挤到壕沟前的敌人,唯一的远程攻击手段就是弓箭。但在城墙和遮牌的掩护下,城上的火枪兵有着有靠的护护。 在火枪与弓箭的对射中,先用迫击炮轰击敌人,最后再用红夷大炮摧毁楯车,击杀敌人。 王战知道敌人对楯车的依赖,索性先给他们保留着,以为有保护,先挺着挨枪炮。 对于城防,王战有着绝对的信心。坚固的棱形堡垒,众多的火枪火炮,就是四五倍的敌人,他也要让敌人尸横遍野。 “瞄准了,给老子狠狠地打。”
金重国沿着城墙大声吼叫着,激励着城上防守的朝鲜义兵。 “大人神机妙算,争取到了南城的防守。”
一个朝鲜小军官笑着恭维道:“该着咱们表现,不让友军小瞧了。”
金重国咧开大嘴,哈哈笑着,心中也是非常得意。 敌人果然不敢四面围攻,试探性的进攻估计也是这么一次。朝鲜义兵成建制作战,这真是难得的露脸儿机会。 不仅城上的火枪兵是朝鲜义兵,连炮兵也是在东江军中训练培养出来的,正在紧张地装填瞄准,准备猛烈地轰击敌人。 城上枪不鸣炮不响,满都尔骑在马上,在后队监督着人马向前逼进,心中却升起了难以形容的不祥之感。 耳中只有车轮碾压积雪的嘎吱声,以及盔甲的铿锵,满都尔瞭望着远处的城池。城墙上能看到人影闪动,旌旗摇晃,他不由得眯了下眼睛。 他是参加过宁远之战的,在这个距离,火炮应该已经轰鸣开火,但异样而诡异的寂静,却让他心神不安。 楯车有两百多辆,分成数排,由汉军推着,还携带着云梯;蒙古兵则手持弓箭,准备着用箭矢提供火力掩护。 按照建虏的作战计划,此次共携带了三百多辆楯车。行进时能运输粮草,进攻时又是器械。数量其实不算多,毕竟他们的主要目的不是攻城拔寨。 镇江堡外的壕沟,建虏准备直接用一部分楯车去填。这样更加快速,只要填出一条通路,步兵就能冲过去攻打城池。 但建虏显然不太清楚棱形堡垒的厉害之处,即便冲过壕沟,贴近城墙,遭到的打击也不会减弱。尽管那时候,火炮会失去作用。 进攻城池的分为两个梯队,第一批两千人,第二批两千人,相当于先锋和主力的作用。 两批攻城人马拉开了近两里的距离,但先锋部队绵延开去,宽度有百米,厚度依然有近两里。 建虏在稳步前进,城内在紧张准备,一百五十门迫击迅速集中于南城阵地,在炮兵军官的指示下,装填、调整角度。 距离壕沟还有二三十米时,随着军官的令下,推车在前的汉军发一声喊,加快了脚步,把楯车快速地推向壕沟。 楯车掉了进去,并不足以填充,甚至在地面都看不到楯车。没有楯车,失去了掩护的汉军撒腿便往回跑。 在军官的指挥下,又是几十辆楯车推上去,集中于几处十几米宽的区域,想迅速填出通路。 轰,轰,轰……低沉的闷响在城内响起,黑压压的炮弹斜掠过不算高大的城墙,遮蔽了冬日的阳光,密密麻麻地砸进了敌人的进攻队伍之中。 这是覆盖性的猛烈打击,从四五百米到两里多地,全部都在炮弹的轰炸范围之内。 片刻后,在混乱的敌人之中,爆炸此起彼伏。一团团焰火绚烂爆发,弹片激射,火焰迸溅,黑烟升腾,夹杂着惨叫哀嚎惊呼声。 有敌人血流满面,被崩瞎了眼睛,惨叫着跌跌撞撞;有敌人被击伤腿脚,倒在地上痛叫不止;有敌人带着身上的火焰乱跑乱跳,有敌人…… 楯车还在不断地填进壕沟,很快就形成了数道宽约十数米的通路,又一排楯车推近,横在壕沟前,形成屏障。 弓箭手在号角声中飞快奔前,在楯车后弯弓搭箭,向着城上射出箭雨。 汉兵和蒙古兵在军官的嚎叫指挥下,扛着云梯越过楯车,踏上刚刚铺出的并不平整的通路,翻越壕沟。 密密麻麻的炮弹再次掠空而来,此起彼伏地砸进敌群,又不断地迸射出烟与火,绽放出刹那的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