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眼。打开资料夹,我的指尖顿时停顿了一下,视线定格在一行行白纸黑字上——这次工作是跟着FENG氏市场科的人外派,对方公司的地址,竟然是津城。如今再说起这个城市,它除了故乡的含义之外,已经变得寡淡而单薄,在我的记忆中失去了曾经的亲近与熟悉。再回津城,以这种不经意的方式故地重游,总让人有点惆怅和枉然。……晚上回到公寓中,我坐在房间里,开始收拾出差的行李。这次的工作很急,明天一早的飞机,大约三天的行程结束才能回来。东西收拾到一半,开门的声音响起,好像是封寒北回来了,我停下手里的动作,打算去迎接一下。昨天从大宅里不告而别,这一天我们都还没有联络过,省得这位又小肚鸡肠,说我给他甩脸色看。然而,客厅里却并没有封寒北,叩门声还在有条不紊地继续着。打开门,方助理站在外面,和我打了个招呼,“陈小姐,我替封总取一套换洗的衣服。”
“他,晚上不回来吗?”
“是的,封总晚上有一个越洋会议召开,结束的时间很晚,直接在公司休息。”
动了动眼眸,我也没有再问什么,请他到房内来,“你自便。”
几分钟后,方铭凯提着一套衣服,微微颔首示意,走了出去。直到大门关上,而后,这一夜再也没有人叩响过它。第二天,公司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地催来,我一边回应,一边拎着行李换鞋子,“好的,我会尽快和他们碰面的……”回头看了一眼安静空荡的房间,我有一瞬间的犹豫,要不要留一个便签,告诉主人我离开了。想了想,我放弃了这个念头,选择拿起了椅子上的外套,反手关上了房门。……几个小时后,飞机在津城的滨海机场降落。这次带队的是FENG氏市场部的副部长,一队加上我一共八个人,年纪大约都在三十岁上下,除了我之外的另一位女职员年纪最小,刚刚毕业。然而,相处在刚刚几小时,我已经领会到了什么叫做商场精英。FENG氏挑选职员的门槛非常高,学历一流,技能一流,随便拿出一位普通职员,完全可以独当一面。就拿最小的这位女职员来说,在飞机上的几个小时,全程都在处理文件,并且流畅地使用了英法双语与邻座的客人交流,听得我肃然起敬。即使现在,坐在赶赴酒店的车上,他们还在讨论本次的工作对象。“这次咱们负责的项目,是关于采购对方的防控安保系统,用来在集团旗下的地产中安装。部里定下的指标,是将退货率控制在两个百分点之内,超出部分的成本,由对方为我们承担。”
“部长,我觉得咱们可以先参考一下他们去年的数据……”听着他们谈得越来越起劲儿,我插不进去话,也不好拿着手机打发时间,便歪头看着窗外,打量着多年不见的街景。熟悉的街头巷尾,亲切的乡音和对话,这座城市似乎一直都没有变化过,却又无形中改变了什么。“……小陈?”
沉浸在回忆中的我突然听到有人喊,立马回过神来,“不好意思,您说什么?”
部长年纪也不大,为人倒是和煦,没有什么长官的架子,“听说你也是津城人,到时候是不是辛苦你当个向导,有什么风土人情,你记得提醒提醒我们。”
我自然是满口应下,对于自己的工作职能,我心里是一清二楚的,笑吟吟地回,“当然,我来就是为各位服务的嘛。”
没想到晚上开宴之前,这位部长将我和另一位姑娘拉到一边,特意嘱咐,“待会你们坐在对方经理的身边,听说这位刘经理酒量很好,你们务必要让他喝得尽兴。”
这些话对我是习以为常,可是旁边那个年轻的小妹妹却难以接受。她年轻气盛,凡事总要问个道理,“大家都在一桌子上吃饭,男的和女的敬酒还有什么差别吗?”
部长饱含深意地反问了一句,“你说呢?”
“好了,别拖拖拉拉的,进去吧!”
落在上司后面,小姑娘有点不服气,小声嘀咕,“我就不服这个道理,凭什么女人就低人一等?把女人当物件,用来伺候男人吗!”
我估计她是平时书读得太多,较真儿地计较些女权不女权的,却不知道接点地气儿。等她抱怨得差不多了,我好心出声宽慰她,“这种事情也是很正常的,工作总有点不顺心的地方,毕竟是职场嘛。”
何曾想,好心当做驴肝肺,人家压根不领情,语气中透着看不起人的意思,“你懂什么,世界上就是有你们这些盲目的男权拥护者,才会一直让人骑在头上!”
嘴巴半张着,我望着她半天,最终放弃,“对,我没什么文化,让你见笑了。”
她哼了一声,拿过手机走到一边,似乎是给自己的男朋友抱怨去了。想想平白招来的这顿数落,我也是有点好笑。你求人的时候,谁还管你什么男人女人?就算是男人,不一样更惨,喝得快要掉到桌子下面去了。本质都是求人装孙子,就别再纠结那点面子上好听不好听了。看了看手表,距离入座还有点时间,我喊来了包间的服务员,“麻烦给我一杯热牛奶——算了,两杯吧,送到包间里去就行。”
吩咐完之后,我提着化妆包,走到了洗手间里补妆。女洗手间的灯光太暗,我干脆到了门口的洗手台附近,占据了半面光线最好的的位置。对着镜子,我匆匆地刷着睫毛,恨不得贴上小镜子,手上的动作也小心翼翼。突然,胳膊肘上吃了一记撞击,睫毛刷顿时撞到了眼球上,顿时传来一阵酸麻。肇事者是个年轻男人,他很是抱歉,“小姐,你没事吧?”
捂着眼睛,我对着镜子一看,半只眼睛已经彻底画成了熊猫眼,生理性泪水混着黑色的眼线往下滑落。好好一张美人面,瞬间变成了大小眼。得了,这真是撞伤事小,花脸事大了。留给我的时间所剩无几了,我连和对方计较的心思都没有,一边说了一句没事,一边拿出粉饼来急救。“陈荼,是你吗?”
听到这一声疑惑的喊声,我的动作也停顿了一下,慢慢转向,看向了身侧。男人也在打探着我的正脸,四目相接之后,他顿时惊喜地说,“真的是你!”
呐呐地啊了一声,我回以了一个客气的笑容,“好久不见了,季原。”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打听你,听说你离开了津城,我还以为永远都遇不到你了呢。”
季原说得很恳切,不似一般同学见面那种塑料质感的热络,“就是没想到,能在这里撞到你。”
他看上去有满腹的话要叙旧,可惜我并没有功夫配合,手上将化妆品都收拾好,歉意地说,“抱歉老同学,我还有点事情,咱们下次再联系吧。”
“诶,陈荼——”“抱歉。”
婉转却不容商榷的说着,我绕过他,高跟鞋迈得笃定而快速。小小的插曲之后,我重新回到包间里,幸好对方公司的客人还没有入席,同事们都还在三三两两地聊天。桌上已经放下了两杯乳白色的牛奶,端过其中一杯,我避开嘴上的口红,快速地喝下。温暖清甜的味道填充了空荡荡的胃部,足以给予我接下来海灌的支撑了。反观刚刚还义愤填膺教育我的小姑娘,此时却和霜打了个的茄子一样,脸色很是难看。两只眼睛像是熬红的兔子,满脸都写着心情不好的大字,面前那杯牛奶也是动都未动。就在这个时候,侍应生拉开了包间的大门,部长率先起身,上前和合作方握手寒暄。一眼看去,刚刚别过的季原也在队伍之中,他发现了我,顿时灿烂一笑,主动握上了我的手,“你说得对,咱们稍后又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