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房间的时候,正巧遇到其他几个同时段主播也下了班。所谓冤家路窄,清一水儿的漂亮姑娘,个个暗地里都在叫着劲儿,狭路相逢一撞上,脸色自然好不起来。首先呛声的,是一个眼窝深邃,拉了欧式双眼皮的主播。“哟,这不是咱们李主播吗?怎么,直播间里的花招用完了,开始搞男女通吃了?”
她那种狭促的口气,一听就知道在想什么下流的东西。林曼可瞥了她一眼,“有空操心我,不如关心关心你的假胸假脸。听说你这个月的流水量都倒数了,要不要来抱抱我的大腿,好攒点玻尿酸的钱,恩?”
欧式双眼皮被呕得不轻,瞪大着开过的眼角,眼珠子险些都要凸出来。“你再说!就你这样贱嘴,也敢冲我逼逼?”
说着,女人伸手就想来抓林曼可,被我一把拽住手腕。我看着她,“说话就说话,还想动手是怎么的。”
她用力地扭着手,想要甩开我的禁锢,“放开!你个死拉|拉,少拿你的脏手碰我!”
幸好,旁边的管理员也不是吃素的,三两下就将我们分开。“得了得了,闹什么闹,吃饱了撑的吧?”
将双眼皮赶到一边,男管理对林曼可说,“行了,早点带着你朋友走吧,今天的事情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没有下一次了!”
林曼可点头,故作乖顺,“知道了。”
可怜双眼皮,气得两眼喷火,恨不能将我和林曼可团团烧死,却没有任何办法。这里就是个势利的地方,谁红就听谁的,没有别的道理可言。离开了大楼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午夜时分。还是上次那个街边大排档,还是我们面面相对,但是心情却和上一次,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没有指名道姓地说出萧柏的名字,简略地说了追踪报道的事情,希望她能够立刻离开这个公司,避免被牵连其中。然而,她听完之后,却没有任何的表示,只是招招手,让老板娘送酒来。围在滚烫的汤炉前,我们两人彼此无言,闷头喝着酒。深秋的时候,排档里都流行烫热的桂花酒。装在葫芦型的褐色瓷瓶里,酒水微微泛黄,一瓶就是一斤量。桂花酒,这名字听着好,闻着也香,但是吞下肚子里,依旧是火烧一样穿肠而过。不一会儿功夫,我们就下去了两瓶,浑身的毛孔里都往外冒热气。借着酒意,林曼可脸颊也烧红了,哂笑着絮叨起来。“欸,知道么,就刚刚那和你撕逼的女孩,人家还是个货真价实的演员呢……她在镜头上看着可真漂亮,现实里却把一张脸整成了僵尸脸,有次打了个喷嚏,把下巴都打歪了……”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眼神里带着嘲讽,却笑不及眼底。炉子里的热气氤氲上升,飘在头顶的灯泡附近,令洒下的黄光更显朦胧。它们笼罩着女孩儿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在笑话别人,又像是在笑话自己。我心里堵的厉害,闷头又喝了一口酒。皱紧了一张脸,待我压下口中的辛辣,才问她,“林曼可,我真不懂……你为什么还要回头?别人是为了给自己整脸,你又是图什么?”
上一次解约后,她是多么高兴,多么兴奋地和我描绘着未来蓝图,那模样还历历在目。手指摩挲着杯口,林曼可低着头,半晌没有说话。很久之后,她才低低自嘲一笑。“陈荼,你该不会真是喜欢我吧。”
我反问,“不然呢?我要是讨厌你,何必在你面前这么碍眼?”
要不是在乎这个朋友,疼惜她所经历过的过往,我也不会事事上了心,为她周旋。缓缓抬起眼,她看着我的眼睛,足足看了好几秒钟。“你知道吗,路锦周他|妈得病了。”
路母得的是肾病,不轻不重,却花钱如流水。她望着虚空,呢喃说,“你不知道,我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简直高兴的不行。可是掉过头来,看着路锦周跪在地上求我,我又没了办法……”容忍已经成为了习惯,当圣母也会当上瘾。反正为了这个人,什么都做尽了,还有什么不能做的呢。我不甘心地追问,“那你荣千的工作呢?你还升了职加了薪,总还能对付过去吧?”
听到这话,林曼可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满脸溢出的苦笑。“陈荼,你没忘了,我这个工作是出了力的。”
咕噜一声,炉子里的辣油汤底冒着泡泡,清脆炸开,溅上了我的手背。滚烫的油汁,令我猛地一清醒。我缓缓说出一个名字,“你辞职……是因为瞿子仁?”
看着她默认的态度,我瞬间想通了个中关节——惹怒了瞿子仁,不光是丢了荣千的饭碗,恐怕任何正规的工作,都对她大门紧闭。望着杯中的酒液,我喉咙就和被捏住一样,噎得慌。“你就,不能对自己好点儿吗?那是路锦周他|妈,不是你妈,你何必这么逼自己……”说是这样说,我却一点说服的底气都没有。如果林曼可的榆木脑袋这么容易开窍,她也不至于吃苦吃到现在了。烦躁地扶着额头,我脑中轰轰发热,干脆又仰头灌了一大口。直到酒瓶倾倒,两人醉醺醺,酒酣耳热和高汤辣香混在一起,让我们都渐渐两眼涣散。握着我的手,林曼可嚷嚷着,“陈荼,你真是脑子不好,竟然还把我当朋友?我这个人一生都倒霉透顶,谁沾上我甩都甩不掉!”
我嗤笑一声,打了个酒嗝,“得了吧,我们两个一对难姐难妹,谁还能嫌弃的了谁?”
两个可怜虫,算不上惺惺相惜,只能是互相借个肩膀,舔舐一下伤口。“其实,我欠你一句对不起。”
不知道是不是热气熏的,林曼可眼圈有点发红。“我为我的自私而羞愧。你用真心对我,我却狼心狗肺……陈荼,我真的不配你对我好。”
沉顿了一会儿,我就问了她一句话。“如果,我帮你去瞿子仁那里说说话呢。”
有封寒北的面子,哪怕是瞿子仁这样的笑面虎,也会放人一马吧?“不,永远不可能!”
手里一紧,一只瓷杯竟然被林曼可捏碎了一道裂缝,深深划破了她的手心。鲜血,一点点滴落下来。“就算是被抓坐牢,千夫所指——我也绝不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