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阶段的失智,整个房间里被砸得粉碎,满地都是落地镜的碎片。封总闭着眼睛躺在一堆镜片上,浑身都是割伤——”说到塞处,她的表情闪过一丝不落忍,将更残忍的情况跳了过去。“经过第一阶段,封总陷入了第二阶段的梦魇中,不分白天黑夜的昏睡,连续的噩梦,抗拒外人的出现,有时会在梦中复发过激反应,不乏自我伤害的行径……”听着这些简断截说的直白描述,我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仿佛抽走了全部的血色。我问她,“你说这些是第一和第二阶段,再然后呢?”
常年和精神病打交道,我也不是一窍不通,和明显,景医生是没有将话说完。踟蹰了几秒钟,她吐出了几个字,“按照封总的发展倾向……是自我崩溃。”
“你说清楚,”掌心一把拍在桌上,我咄咄逼人,“崩溃到底是什么东西?”
景医生叹气说,“当病人对自己的本体产生了极度的厌恶,就会像免疫系统消灭病毒一样,试图将自己的存在消灭。无论是断食还是昏迷,都只是一种手段。一旦自我意识瓦解之后……精神不再,个体无存。”
我愣住了。所谓自我崩溃,不就是封寒北这个人,不存在了么?他到底恨自己恨到什么程度,甚至到了要谋杀自己的程度!疲倦地坐到椅子上,景医生扶着额头,口气中满满都是挫败。“直到现在,我还无法了解是什么诱因导致了这次病发,也找不到任何有效的控制方法。现在这么一直拖,再度恶化……只是时间问题。”
一周前,一周前。我反复咀嚼着这个时间点,脑袋里突然闪过一点灵犀。那一天,不正是玲玉出现在我家中,而封寒北替我解围那一天吗?如果说因为受了严重的刺激导致了病发,那么算来算去,只有那天晚上的谈话。原来,当他同我扔出那番“此生再不相见”的话语时,内里已经是心如刀割了?明明当时,这男人表现得那般冷静,好似心都是石头做的,压根不会痛不会波动,让人以为他是铜墙铁壁,无坚不摧。可到今日一看才知道,他把隐忍下的痛憋在心里,憋到发疯,憋到整个人失去理智。他封寒北,也只是个凡人;还是个嘴犟不过,愚蠢不过的凡人。越想,我越是想不明白。话是他说的,是他命令我永远离开他,为什么最后受害者反倒又变成了他自己?他如此折磨自己一通,到底在搞什么把戏!不论心底多么震惊,面上我还是要做出平静、乃至平淡过度的态度,只有微微发抖的语气出卖了我。“我想去看看他,行么。”
面对我的请求,景医生思索了一会儿,选择了一种折中的方式满足了我。她告诉我,封寒北刚刚才从梦中挣脱,获得了短暂的休憩。处于神经虚弱的状态中,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影响到他,不适合直接进去探望。所以,她调出了卧室中的监控画面,投放到平板上供我观看。“陈小姐,请你做好心理准备……可能,会让你有点不适。”
景医生说得比较委婉,同时将平板递到我手里。是时我还不懂各种深意,待到看到卧室内的一瞬间,连呼吸都断了半拍。房间里一片漆黑,只能利用夜拍的技术,导致整个画面的色调绿莹莹一片,看上去有些阴森。当我定睛扫过一遍,心里忍不住画了个大大的问号。这……还是我曾经住过的卧室吗?原来景医生说砸房间,真的只是委婉描述。现实哪里是什么砸,完全是生拆硬掰,里面没有一处好地方。原本的房间装饰也很精简,封寒北本来就不是过分追求骄奢的人,他的东西贵精不贵豪,基本上都是低调风格。一张床,衣柜,穿衣镜,和一张放书和文件的书桌,寥寥而已。然而现在,整个房间里空无一物。所有的一切什么都没了,空空荡荡,乃至壁灯和窗帘,全都剔除得一干二净,仿佛朔北寒风刮过境般,但凡能凸出平面的东西,一样都都没有剩下。“这,是什么?”
见我手指着窗户下方的黑色布条,景医生回答说,是遮光布。“为什么要遮光?”
她说了一个很似是而非的回答。“因为,病人怕光。”
我哑然了——我从来不知道,封寒北是个怕见光的人。而且,怕光,如何会怕到这种程度?房间的四周,无论是窗缝、墙缝、甚至是通风口,每一处都是被封住的。连门缝下面都用没有放过,不透过一丝光。如此一来,整个卧室变得彻底隔绝,如同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简直是一个放大版的禁闭室。这里哪里是卧室,根本比坐牢还要折磨人。抬抬眼,我的口气晦涩不明。“那你再告诉我……这里面哪有封寒北?”
整个空房间里,根本一个人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