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页是心酸,那么看到第二页,已经是满篇不忍,字字烫眼。这些往事,我并非不知道,样样都是心中有数的;可是从封寒北口中说出来之后,便又是另一种残忍。我没有执刀,偏在他心上刀刀下落,无处不伤。后面的内容,其实我已经不想再看下去,不忍心再去窥探男人真正的内心。可是转念一想,自己还不曾找到答案,不懂他为什么要作出如此一番自虐的举动。两厢纠结之下,我决定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直奔着结局而去。——出诊时间:一年前。——对话者:封寒北。——疏导方法:发泄与遗忘。“景医生,你大约是太高估我了。要我遗忘,这是太难了。那种烙印已经不是停留在脑海里,是已经根植在我整个人的身体里。好比我受过了伤,它外面是愈合了,可是疤痕还在;疤痕消去,但伤痛还在,遗忘是不可能办到的。……好吧,如果你一定要我去发泄的话,我便如你所愿,告诉你一些。如果非要找一个开始的标志,那么……大约就是津城分公司的破产吧。当初雄心壮志的去到津城,创立子公司,我几乎是付出了积攒了几年的全部人脉和筹码,希望可以凭一己之力,逐渐脱离父母的禁锢。不幸的是,爱情失败,事业亦是失败。正在我失魂落魄之际,我的公司受到了一次毫无防备的融资冲击。一夜之间,几位大股东全部撤资,斩断了我的资金链,手头上的几个合同案全部流产,并因此背上了天价的违约债务。而且,股东们撤走的资金,全转投入了FENG氏本部一个新投放的开发案里。我匆匆赶回了江城,参加了开发案的执行会议,希望能够挽回他们的心意,做最后的努力。然而,却得到了所有人统一口径的拒绝和冷面。他们甚至埋怨我的欺骗,质问我为什么要隐瞒他们。我很不明所以,几乎费解到了极点——直到,我的父亲拿出了一份开发合同,扔到了桌上。那一刻,一切问题都被迎刃而解了。不得不承认,当我看到那一份开发案,我得说那是一份出色的吸金计划。一栋废弃已久的地皮,涵盖两条新标记的地铁线,堪称是寸土寸金。我也曾经中意过很久,但是却没有收入囊中的想法。它的地皮所有人,名叫陈国宁……也就是陈荼的父亲。我知道,陈国宁是个很恋旧的人,他不愿意出售这块地,所以仅冲陈荼这一个理由,我也不会去动它。可是我没有想到,它有一日会出现在封成海的手里,并且成为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我成为众矢之的,自然而然失去了所有的权力,完全被架空了。而且,津城的债务全都记在我的名下,我不得不同FENG氏借了一大笔钱,去偿还这笔债。那时候,汉城的圈子里都以我为谈资,年轻同辈的更是将我做警戒,说是为了一个女人,不光情场失意,更是身败名裂,名利尽失。呵呵,你知道的,我是不在乎的。这些东西,只要我想,我便能够坐到最高处。——我唯一不能接受的,是封成海告诉我,这块地皮是陈家姐妹主动卖给他的。我抱着最后一丝期待问……是姐姐,还是妹妹?妹妹。我的父亲很不识趣,他告诉我,是叫陈荼的妹妹,亲自提出要卖的。不怕说出来好笑,当时我第一次那么失态,扑倒这位父亲面前,不停的大喊——‘不可能’、‘不可能’。其实喊出声的时候,我就已经死心了。只是胸膛中痛的太厉害,憋得太郁闷,想吼一吼,喊一喊,成全自己的一错到底。……是的,我有些扯远了,回归正题,来说说您最关心的部分吧。我的失败,封成海大抵是高兴多过生气,因为他再度证明了,老凤清于雏凤声,我再有反骨,仍旧逃不出他的掌心。不过有人高兴,有人便很生气。骆玲玉女士,我的母亲,她是个顶清贵的女人,从来不肯落下任何留人口舌的是非。因为她说过,人的嘴巴是最脏的东西,她不能让自己的名字沾染口业的脏。所以,我丢了这么大人,令她彻彻底底的动了怒。两个月、三个月,也许是半年……我已经不太记得清了。那段时间,我一直关在楼顶的阁楼中,张开眼睛是黑暗,闭上眼睛也是黑暗,原谅我……实在没办法估算时间是怎么流逝的。饥饿,药剂,疼痛,折磨,大抵都是这些东西吧。一到晚上,我不能睡觉,因为一闭上眼睛,说不定就会有人冲进来,为我‘冲洗污点’。母亲会在我痛到模糊的时候,问我是否认错,是否承认这段关系很肮脏?从开始的否认,到后面的闭口不谈,我似乎患了失语症,每日缩在一角,以防备的姿势盯着虚暗之中,防卫着随时来临的疼痛。渐渐的,我开始分不清白天和黑夜,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活着,感觉眼前四四方方的黑屋,变成了一个棺材,装着我这个未亡人。有时候,我又恍惚觉得自己的身体是一副棺材,它将我困在近乎凝滞的人世间,令我不得超脱。直到某一天,我于混沌中开了一窍,明白了——认个错,有什么了不起。我活着,才能够将错就错;低一低头,没什么了不得。我因为恨透了陈荼的背叛,越发强撑,不肯宣布这段感情的死亡;可是,如今仅仅我一个人,做这些无谓的反抗,压根就没意义。感情这种东西,不是我一个人苦苦执着,它便真会不死的。所以,您现在明白了吧。有几次我发病,总会昏厥在某个封闭的黑暗空间里……因为偶尔,我还会不清醒,以为自己仍旧被锁死在阁楼里,无处逃离。二十个月……我足足花了二十个月的时间,彻底收拾好自己的心情,重新开始自己这表面光鲜的生活。在外人看来,我已经全然正常,彻底走出了阴影。可是有些东西,不是我不说,就真的不存在。我离开了那个阁楼,但相反的,我却还留在那个阁楼里。……景医生,不用露出这样愁苦的表情,我现在也过得挺好的。最近我听从您的意见,去佛堂里听了几天的经,谈不上超脱,勉强也算是得了几分朦胧剔透。无诤三昧,方得离欲罗汉道。我不欲得道,看不破众生相寿者相,所以谈不来离欲,做不到无争……执迷,这就是我的道。如果您想治愈我,就要让我超脱执迷,接受自己的失败。可我不得不遗憾的告诉您——如果疼痛证明了存在,疯魔表彰着情真,那我愿意一直病下去、痛下去。我没错,我爱过她,不是错。”
啪嗒,手里的笔记本再也承受不住重量,沉沉地砸在了地上。脚步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两步,我几乎难以承受脑海里的眩晕,忍不住双手撑住背后的大理石台,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形。我到底,都弄错了多少?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没有人提醒过我,原来封寒北曾经受过这么多的苦,发过这么多场疯?我永远是拿自己当做受害者,吝啬苛刻地对待被视作“凶手”的封寒北,满身尖刺地互相伤害。而我浑然不知,这个困囿于躁郁的男人,曾经被我推下过地狱……头脑撕裂之间,连景医生进来都没有唤回我的注意力。她看我的脸色实在不好看,苍白的像纸一样,关切地安抚说,“没事的,这些都已经是过去了,封总他的意志力很坚强,一切都在好转中……”一把攥住她的胳膊,我猛地抬起头,眼底爬满了深深的通红,仿佛沾过饱满红墨水的毛笔用力刷过一笔,眼角都晕染开了灼烧的红。“他……他病得多么……”景医生愣住了。我呼吸断断续续,越是忍着不想哭出来,越是憋得嗓音都在发抖,一哽一咽,有种抖到要破音的冲动。“我问你啊——封寒北,他把自己关过多少次?他把自己折磨过多少次!”
在狭窄的空间里,黑暗无边的地方,他睁开眼也是黑暗,闭上眼也是黑暗……他一定也像是今天这样,无数次恳求别人救他,希望骆玲玉可以将他放出去。可是呢,可是呢!无人应答,只有斩不断的疼痛,唯有鲜血不离不弃,谁也救不了他。被我满脸涨红、瞪大眼睛的扭曲模样弄得一惊,景医生连忙搂住我的肩膀,心理暗示般开解起来。“别怕,你不是已经把封总救出来了吗……你现在已经来了,咱们一起努力,总能够将他治好的!”
景医生的话充满了镇定的魔力,嗅着她身上的清淡香气,我呜咽一声搂住了她的手臂,将脸庞埋进了她的掌心……不一会儿,滚烫的泪水打湿了她的指缝。我认了,封寒北。无论从前,不管以后,只有现在这一秒,我满心满肺只有一个决定——我,要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