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咄咄逼人,现在面前的两个女人,就在身体力行地解释着。绿眼影嫌弃地踢了踢身边的空桶,趾高气昂地说,“姓林的,你看看满地都是污水,就想甩手离开?这就是你的工作态度吗!”
瞧她这口气,仿佛瞬间失忆了一样,全然忘记刚刚是谁酿成的这一切。林曼可沉默了一会儿,提起清洁车里的拖把,倾下身开始清理。每当她拖一处,两只山鸡就跟着挪一步,戏耍一样踩住拖把的前头,摆明了不让林曼可顺利清理下去。看着两人狭促对视、张扬怪笑的样子,我肚子里就和放了一堆炮仗似的,噼里啪啦地沸反盈天。我不停地看着林曼可的脸色,只要她露出一点点愤怒的表情,我便师出有名,能够好好教训她们俩一顿。很可惜,她那张清秀的脸上,始终一片隐忍平静。她在用行动告诉我——请不要因为一时的意气用事,令她陷入更加艰难的处境中。嬉笑声,奚落声,不绝于耳。我不忍心再听下去,只能掩耳盗铃般扭过头,似乎看不见就能好受几分。好在,两个舞娘并没有时间再折腾下去,大厅里响起了暖场的节奏,提醒着她们该“闪亮”登场了。“哼,算你命好……走,别和这个丑八怪啰嗦,上台去!”
望着两道扭成水蛇的身影远远离去,一场无事生非才算是了结。几分钟后,我们一前一后地离开了热闹的会所,一路上默不作声,失去了刚刚谈话时的惊喜和轻松。路过一处小吃巷,林曼可喊停了脚步,“等会儿吧,我请你吃完豆花,这家的豆花很好吃的。”
于是,我们两人一人捧着一碗豆花,坐在露天的长椅上吃了起来。白嫩的豆花散发着热气,上面撒着果肉和花生末,在加上一勺浓郁的甜酱,散发着振奋食欲的香气。然而,我却将纸碗放到了身边,转而打开了背包。林曼可歪头看我,“你不吃甜豆花吗,那我再给你买一份咸的……”“光顾着豆花,你手上流血了知道吗。”
我没好气地抽出一张纸巾,拽过女孩儿的左手,侧面被刮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血都快要凝固住了。“不用了,我自己来吧……”我皱了皱眉,按住她的动作,“别动。”
简单地处理好伤口,我握着一只瘦削的,女孩儿的手,心里竟然隐隐有股钝痛。这只手,因为在寒冬腊月中频繁地浸泡冷水和清洁剂,手背和指节上都是乌紫色的冻疮,大拇指的指腹上甚至还裂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看上去就很难受。“林曼可……你是不是都不晓得疼的?”
我口气复杂,望着她说,“手都这样了,还天天在污水里趟来趟去,生怕烂不掉是不是?”
捏紧包裹的纸巾,她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回答道,“没什么,赚钱么,哪里有容易的事情呢。”
话说是这么说,可是也分为谁吃苦,替谁不容易。她这么自己为难自己,谁会替她心疼?大抵是自己获得了幸福,我不忍心让她再深陷泥潭中,再一次老生常谈。“你听我一句,和路锦周分开了吧,行不行?”
轻轻瞥了我一眼,林曼可没有吭声,用塑料勺搅拌着细腻的豆花,默默地吃了几口。吞咽下热滑的食物后,她淡笑一声,“别担心,我已经快要熬出头了。等我攒齐给他|妈治病的费用,就到南方去打工,永远不回来了。”
“真的……你不是骗我?”
“当然不是,我想开了,”舌尖舔舐过勺子上的甜酱,林曼可微微满足地眯眼,像个天真的孩子,轻易便被一颗糖满足,“把欠他们家的东西还清,我要去过自己的人生。”
我侧过头,看着她脸上充斥着的淡淡憧憬,嘴唇微张了两下,没有再多赘述。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导致她的榆木脑袋突然开了窍,但是看开了就是好事。一旦执迷不悔的人一日间大梦乍醒,那就是真的醒悟,再也不会糊里糊涂。没等我们吃完一碗豆花,林曼可动作一顿,突然想起了什么。“陈荼,今天几号?”
我不明所以,仍是回答了她。她登时站起身,脸色骤变,“糟糕,我居然把它给忘了……今天是路锦周和辉哥见面的日子!”
我的脸色也微微一变,“今晚?”
“对,辉哥说今晚过后,他就要去外地了!”
抬手一看手表,现在已经八点多了。没等我思索清楚,林曼可却直接拽住了我的手臂,匆匆拦下了一辆空车的出租车。没给我反应的时间,人已经被塞进了后排。下一秒,我听见身边的林曼可报出了一个郊外地址,微微诧异——这个地方说是在郊区,其实基本快接近镇上,光是车程都要两个小时左右。她口气着急,拜托着司机,“师傅,麻烦你开快点,我们一定要在十点前到!”
看她忧心的样子,似乎对于时间非常紧迫。司机也是个热心人,大约是见我们两个人着着急急的模样,以为有什么急事,二话不说就飙了出去。紧赶慢赶,我们总算在十点前几分钟的时候,抵达了目的地。没有喘气的机会,林曼可拽住我一路疾走,最后干脆用跑的。我虽然不知道她要带我去哪儿,但也识趣地没有插话,只是默默地跟上她。没一会儿,我们来到了一处废弃的厂房门口。一个穿着军大衣的保安,嘴里叼着烟,正准备关上大门,却被及时赶到的我们挡住了。林曼可气都顾不上喘匀,挤出一个笑容,“大哥,我们来迟了,麻烦你放我们进去吧。”
保安一点儿不客气,说话横冲直撞,“走走走,一过十点,天皇老子都不许进去……你打哪儿来的,给我回哪儿去!”
眼看着林曼可百般恳求,保安反而更不耐烦,直接将人推搡了出去,就打算要关门。扶住踉跄的林曼可,我低声说,“要不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眼看希望破灭的时候,一道男声冷不丁从背后响起,手同时也勾上了我的肩膀。“今天吹什么风,你们俩也到这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