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铭凯愣住了,没想到我会来这一招,“你,你这是做什么?”
瞧给人家惊的,连敬语都忘记用了。我扔掉了手里染红的玻璃,摔在地上清脆一声。“我的要求,和我的诚意。”
意思很简单——你让我进去一切好说,我没可能伤害到封寒北;如果你再继续阻止,我什么都能干的出来。神色复杂的看了我几秒钟,方助理终于选择了退让。他推了推眼镜,说了一句,“您请便,陈小姐。”
得偿所愿,我扶着几乎麻木的肩膀,脚步踉跄地走到了办公室的门外。四处无人。我盯着面前的门把手,居然生出了胆怯的感情。如果我现在离开,还能够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旦当面坦白之后,发展便再不受控制。自嘲一笑,我为自己多余的动摇而讥讽,手也伸了过去。就在我预备扭开的时候,里面传来了一道让我永远也预料不到的声音。“封总,我没办法再做下去了。”
隔着隔音良好的门板,谈话声很模糊,但是足以听清每一个字,也藏不住说话男人的惆怅。没有得到回应,男人还在继续喋喋不休。“封总,我很感谢你给予我的帮助,也多谢你的信任……但是从答应你的那一天起,我就没有睡过一天好觉。封总,我是个记者,不是个演员,演不了天衣无缝的。”
记者……萧柏!短促的两个字,自天灵盖上向我施压,压得我膝弯发软,扶着门框缓缓滑落下去。这时候,封寒北终于开口了。“萧记者,如果你觉得条件不够丰厚,我们可以再谈。如果主编位置嫌低了,我可以给你提供更多。”
“不,不是这个原因……您不懂,我快要被负罪感压垮了,”萧柏的声音很是无力,“这次从首都治病回来,陈梦灵已经越来越清醒,心智也逐渐正常,再骗下去,我很怕收不了场了。”
封总只是一声低笑,似有似无,略过耳膜。“萧柏,感情和事业终究不能两全。你既然愿意做这个圈套,就该把良心收起来。我不在乎你负罪不负罪,只要你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让陈梦灵过得幸福无忧,便够了。”
圈套……又是一个圈套……我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一点光彩了,黯淡得像是塞了两颗玻璃珠,咕噜噜地滚来滚去。什么心头初恋,什么愿意试一试,不过是个专业演员,收了好处来配合演出的。里面,对话还在继续。这次轮到萧柏发问了,他的声音明显在颤抖。“封总,你觉得谎言下的幸福,能够维系一辈子吗?你明知道当年发生的一切,知道杀了陈国宁的就是骆雪菲,知道她们姐妹俩痛苦的根源……你还要蒙住她们的眼睛,让她们做一辈子瞎子吗!”
屏住呼吸,我从未如此全神贯注过,只想听那个人的答案。可惜,封寒北就是封寒北。他的心,从开始到结束,都是冷的。“瞎子又怎么样,只要我的网结的好,能够让陈荼一辈子都开开心心的,又有什么不好?她离开我之后的痛苦遗憾,我会一一补偿她,至于旁的,她不需要再知道。”
“你记住,能骗她一辈子,这是我的本事。”
听到这里,我已经一个字都听不下去。我怕我再留在这里,真的会发疯。——隆冬的晴空,太阳在天空中高悬,明晃晃一片,却没有一点温度。我就像是一只孤魂野鬼,在街上飘荡,四周都是人群,来来回回地挤压涌动。双脚在走着,可是我的脑子却挤得要爆炸。“瞎子又怎么样……”“能骗她一辈子……”封寒北的声音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越拉越长,最终变成了一道道尖细的鬼畜声音,无处不在的嘲笑着我。你这个瞎子,只配被人玩弄在股掌之上!我从来没有想象过,枕边人每天都设计着骗我、瞒我,甚至想要骗我一生一世。他自以为果决,自以为是的替别人决定人生——说不报仇便不报仇,说恩仇相泯便泯然了之。可是,封寒北,你何曾问过我的意见?甚至于,你还要造出一个萧柏来,去安排给我的姐姐,来一个完美的大团圆结局。你以为可以将别人的人生安排得团团转,可是我们谁也不是你手下的提线木偶。甚至,我不禁开始问自己——他许诺过我的温柔和爱意里,有几分是出于同情,是为了给自己的家人赎罪?他是全世界最温柔的男人,也是最残忍的男人。想到这里,我不禁仰头失智地大笑,哪怕是被人撞倒在地,也没有止住嘶哑的笑声。疯了一样躺在地上,头顶上的晴空竟然开始飘雪,一片白晃晃的光晕中,冰冷柔软的雪片落了下来,落在了我的眼前,鼻尖,再化为一滴冷冰冰的水,和一团缭绕白雾。我得说眼角那是雪水,而不是我的眼泪。封寒北,你失去了我们之间最后的救赎。你看错了我,也看扁了我。你是我一场终究醒来的梦,也让我在梦里死了心。躺在漫天大雪里,我不知道躺了多久,感觉自己快要冻僵成为冰块。肩头的伤口也在一点点冰冻,连存在都快要被抹去。我抖了抖冰冷的眼睫,要想闭上眼睛,好好地休息一场。然而,总有人不识趣的叨扰我。先是一道轰隆的摩托倒地声,接着是有人惊慌地喊着我的名字。他喊,“陈小荼,陈小荼!”
喊得撕心裂肺。模模糊糊地张开眼睛,我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中,看到了狂奔而来的江野。他口中哈着白气,撞过无数个挡路的路人,甚至因为太过仓促,自己还在路沿中摔个了个狗吃屎。可是他都没有功夫拍拍伤口,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他跪在我身边,一把将我抱起,漆黑的眼中拼命地往下滚着眼泪。在那双好看的眸子里,我见到了自己的倒影——满地雪白里,枕着一地鲜红。扯了扯冻僵的嘴角,我恍惚地伸出手,轻轻一笑。“真……漂亮……”此时此刻,我真正应了自己的名字,绽放到了荼蘼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