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入职阑珊网络第一天的工作中，瑞琦时不时抬头观察着眼前这间办公室里的同事们，一个个简直都像打了鸡血一样，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是争分夺秒，打给各个企业客户的电话接连不断，如同是无情的电销机器，巧舌如簧，侃侃而谈：“喂？是叶姐吧？我是之前打过电话给您的小陈啊！哎哟！不是刚前天给您打过吗？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喂，您好郭经理，我是阑珊网络科技的小余啊！就上次跟您聊过的网站关键词搜索推广，您考虑得怎么样了呀？”

“...李总，我看您公司的产品质量很过硬啊！这样吧，我把我们阑珊网络的推广宣传服务内容跟您介绍一下？...哦...这会儿要开会啊？您真是能者多劳啊，那好吧...先不打扰，下次再联系...”“...许总...那您是同意合作啦？那我一会儿就把合同给您发过去！哎哟您就放心吧许总！我肯定给您服务到位！！”

环顾四周的工位，看着这些同事们一个个激情四射的状态，瑞琦的心里不禁五味杂陈，这样的工作性质，和他之前的设想，真是有巨大的偏差，原本他以为会是一个氛围融洽的部门，团队之间一起紧密沟通，通力合作，互相支持，有前辈提携，进行周期项目制的营销任务。可当前的现实状况已经很明显，这完全就是一份单打独斗孤军奋战的工作，抬起头和周围的同事们偶尔有目光上的碰撞，他会去礼节性地微笑，点头示意，可是并没有得到对方的打招呼回应，在他们每个人的眼神里，全部都是透着一种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潜台词。可尽管心里再怎么不悦，再怎么抵触，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最简单的道理，也必须得遵守，于是瑞琦端起水杯，喝下一口之前泡好的黑枸杞茶，用他蹩脚生硬的话术，继续去和各家企业的总经理、部门主管们勉强沟通，频频尬聊：“喂，请问是肖经理吗？您好，我是阑珊网络科技的营销专员，您叫我小吴就行了，给您打电话是想给您公司的网站做推广服务，进行增值营销.....您听得到吗？喂？喂？喂......”对方还没听几句就已经撂下了电话。“喂您好，请问是何总吗？您姓赵？哦对不起打错了......”“喂您好，请问是枫桥家具公司的陈前法先生吗？......”“......是的张经理，我们阑珊网络科技就是帮助您公司做好线上客情关系的打造和维护，推广起来提升你们的营销效果......哦行...那您先考虑一下...”“...是的李总，我可以按您的需求，搭配相应合适的推广功能，让你们公司在我们的平台上得到更好的推广与宣传...什么？哦...和股东再商量一下啊？哦好吧...那您商量好了联系我...”“...不好意思刚才没听清...您说什么？公司倒闭了？哦抱歉打扰了...”渐渐地，眼看着电脑显示屏上的时间已经到了六点，瑞琦靠在椅背上伸了一个懒腰，如释重负，心想终于可以下班了，正着手收拾起桌面上的东西，整理好文件准备离开工位，可当他一起身，却看到周围的同事们竟然全都是不为所动，继续端坐着舌战群儒，他不由充满诧异，完全不敢挪步，又重新坐回了座位，默默地再次打开了电脑上那张企业客户Excel联系表......这时候，阑珊网络的销售部总监陈舟，朝瑞琦这边走了过来，这是一个浑身都散发着油腻气息的中年男子，穿着一条明显不合身的黑色西裤，顶着一个巨大的圆滚滚的啤酒肚，皱巴巴的衬衫上几颗纽扣仿佛都快要被绷开，已经秃顶的脑袋上泛着油光锃亮。“咳咳...小吴啊，今天入职第一天，感觉怎么样啊？”

陈舟一副典型的领导做派，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把手背在身后，走过来用他粗犷的嗓音问瑞琦。瑞琦一抬头，见陈舟已经走到了自己工位边，赶忙站了起来，怯生生地说：“额...挺好的陈总，工作流程我都了解清楚了，我会尽力去适应的...”“嗯，好，心态要端正啊！我们阑珊销售部这工作岗位啊，说难不难，说简单肯定也不简单，你刚来啊别太心急，只要勤奋，坚持，过不了多久，应该就会开单的！”

陈舟拍了拍瑞琦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是，是，我明白陈总，您说得对，我...我努力，力争上游。”

瑞琦不敢一直去直视陈舟的眼神，左顾右盼了一下，然后低头凝望着身前的电脑屏幕。“来，我看看你今天的通话记录。”

陈舟说着就弯下了腰，抓起瑞琦桌上的鼠标，对着电脑屏幕审视了好一阵，这让瑞琦心里开始紧张起来。“嗯......通话的数量上是达标的，可这每个电话的时长，怎么都这么短呐？质量明显都很低，有待提高啊！”

陈舟指着电脑屏幕上的一些通话数据对瑞琦说。“嗯...我知道了陈总，现在我能力上还比较欠缺，会跟旁边的同事们多多学习。”

瑞琦低下头轻声细语道。“对啊，你毕竟是应届毕业生，而且只是大专文凭，能入职到我们阑珊网络这样的大型公司工作，是很难得的啊！”

陈舟继续教育着瑞琦，他说到一半，拿起桌面上打印着话术的那张A4纸，展示给瑞琦看，接着说，“这些话术啊，全都是你的前辈们总结的精华，一定要下功夫掌握熟练！但是也不能光靠死记硬背啊！要懂得融会贯通啊小吴！”

“是......陈总，我会尽快掌握好的...”瑞琦端详着这张A4纸说。这时候，陈舟突然扯着嗓子对办公室里的所有人开始喊话：“各位伙伴们，这个月咱们目前完成的业绩总量啊，距离之前公司下发的目标，差额还比较大，大家都要打起精神来，对每一位客户都不要自我设限，打电话的时候一定要懂得换位思考，琢磨客户的心理，想要多挣提成，就要多签合同！对不对？”

“对！！！”

办公室里的所有人端坐在工位上齐声附和道。陈舟接着继续上传下达：“咱们如今这个互联网时代啊，是瞬息万变的，但是既然出来北漂，说白了咱大家肯定都是为了挣钱，有一句最简单粗暴的话，我想分享给大家——有钱就是男子汉，没钱就是难汉子！所以大家都要加油！”

陈舟这番简单粗暴，试图再次注入鸡血的演讲，把瑞琦听得一愣一愣的，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见办公室里的所有人竟然又突然从工位上站了起来，然后一个个就像机器人一样伸出手，齐刷刷握成两个拳头挥舞着，同时右脚蹬踏着地板，高声呼喊道：“加油加油加油！努力努力努力！可以可以可以！打拼打拼打拼！”

这种振聋发聩，近乎像是大型传销团伙洗脑般的场面，让瑞琦完全看呆了......“嗯...很好！在领先的互联网公司工作，就是要逼自己一把！挖掘自己最大的潜能！发挥出狼性精神！都明白吗？”

陈总继续激情满满，非常投入地喊话。“明白！狼性！狼性！狼性！”

办公室里大家继续高声整齐回应，充满默契。此刻的瑞琦只能收敛起自己惊掉的下巴，握起拳头，也佯装起那些动作，不太情愿地去滥竽充数，配合大家的激情。“上个月呢，大家基本都是加班到晚上11点左右，都辛苦了，这个月接下来啊，给你们稍微轻松些，统一加班到10点钟，就都下班回家吧！”

陈舟指着办公室里的挂壁钟对大家说。“十点？”

瑞琦一听完全震惊了，这会儿才六点多，那就意味着加班要接近四个小时？他怯生生地低声问陈舟：“额...陈总，那...请问我到十点的工作内容是什么呢？今天这张客户联系表我已经全都打完了，如果再回过头重新打一遍，给客户的感受是不是会不太好啊？”

“嗯，没错，我知道，不用再打那些了，一般咱们部门晚上加班的工作内容就是查找第二天的客户联系资料，你今天是入职第一天，所以我发给你的这张表都是以前的老资料，别的同事已经打过很多遍了，从今往后啊，每一天联系的客户资料你都要在前一天的晚上自己加班找好，起码要找一百条，明白吗？”

陈舟一脸云淡风轻的表情，布置了这项高强度的工作任务。“每...每天一百条？”

瑞琦一听这数字，有点支支吾吾瞠目结舌。“对啊！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陈舟很平静地询问。“哦...没有...没问题。”

瑞琦非常勉强地回答，但是等陈舟转身走回他的办公室后，瑞琦一屁股坐回自己的工位上，脸色大变，一股子无奈的铁青，但是他马上又缓过神来，意识到楼下的罗菈，这时候她所在的客服部应该正常下班了，于是赶紧先发微信给她——老罗，我们要加班到十点，你要是下班了就先回去吧，路上小心。过了一会儿，瑞琦的手机一阵振动...罗菈回复过来一句——没事儿，我等你，一起回。不用，赶紧回去，好好吃饭——瑞琦简明扼要地回复过去，就把手机丢一边，再次对着电脑开始重新投入这份工作，查找明天的各种企业客户资料......一直到了夜晚十点多，瑞琦终于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了阑珊公司办公楼，刚出大门，罗菈就一下子从角落里蹿了出来，缩在瑞琦身后喊了一声：“嘿！”

瑞琦吓得一哆嗦，转过身一看马上念叨：“哎哟！吓死我了...不都说了嘛！？让你别等了啊！”

“那可不行，入职的第一天，值得纪念啊，我怎么能不等你呢？必须一起回！”

罗菈说着就自然挽起了瑞琦的手臂。“就这么干等我四小时啊？多无聊啊！”

瑞琦马上把罗菈背在肩头的包卸了下来，拿了过去。“我们部门也没准点下班啊，差不多加班了一小时吧，我留工位上把今天的工作内容从头到尾整理了一遍~”罗菈歪着脑袋靠在瑞琦的肩头往前走着。“好吧，咱赶紧回去吧...还没吃饭吧？”

瑞琦捏了捏罗菈的鼻子，一脸心疼。“同事给了些小面包小甜点什么的，也不怎么饿，倒是你啊，都这个点了肯定饿坏了吧？”

罗菈摸了摸瑞琦的肚子说，“我都听见咕咕叫了！”

“可不是嘛~现在只要眼前有任何吃的啊，我都绝对不会挑，立马就能塞进嘴里去...”瑞琦有气无力地说。“那赶紧吧，地铁还有趟末班车。”

罗菈一听就直起身子加快了脚步。来到地铁出站口，瑞琦看到沿街还有一堆的夜宵小吃摊，满满的烟火气扑面而来，倍感温馨，他咽了一下口水马上说：“咱就吃这个吧，闻着还挺香啊。”

“行。”

罗菈和瑞琦迅速找了个空着的小桌子坐下。“老板，这会儿上什么最快啊？”

瑞琦扯着嗓子问。“什么最快？炸酱面最快啊，两分钟就好！面劲道！酱贼拉香！”

一个戴着帽子的中年大叔操着他一口浓浓大碴子味儿的东北口音说。“行，那就来碗炸酱面，你呢？想吃什么？”

瑞琦扯出几张纸巾，擦了擦眼前这张折叠桌和筷子。“一小碗饺子吧，芹菜肉馅的。”

罗菈又看了看放在旁边的饮料箱说，“再来两瓶黑加仑汁！”

“好勒！你俩先喝着！稍等噢！吃的马上好！”

老板拿起饮料热情地招呼着。瑞琦拿起子把这两瓶黑加仑打开，插上吸管给罗菈递了过去。“老吴啊，你们部门也确实太狠了吧？加班到这个点儿，难道以后会是常态吗？”

罗菈喝下一口黑加仑汁，眨着眼睛心疼地问瑞琦。“嗨~拿人钱财，咱就得替人消灾啊，上传下达，执行到位呗...咱只能先认清自己啊，应届毕业生，白纸一张的愣头青，简历上除了一个大专学历，和几次简短的兼职，什么全职的工作经历都写不了，完全就是职场菜鸟，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吹毛求疵啊？当然就任人剥削呗！”

瑞琦也喝下一口黑加仑汁，他无奈的语气中还是透着理性和豁达。“以前老师们都说互联网公司的工作节奏会很快，要未雨绸缪做好心理准备，真没想到竟然快到这种程度啊...哎...”罗菈两手托腮，叹了一口气。“没事儿，咱俩啊...既来之则安之，乐观面对总好过杞人忧天啊对吧？！”

瑞琦自我安慰着，对罗菈硬挤出一点笑容。“嗯！对！这才第一天！咱要鼓舞士气！以后还要披荆斩棘呢！来老吴！为了咱俩的未来，干杯！”

罗菈举起了这瓶黑加仑，突然铿锵有力地说。“就是！都是小风小浪！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吧！？干杯！！”

瑞琦也立马举起瓶子伸过去和罗菈碰了一下。“诶~来咯！炸酱面一碗！水饺一碗！”

说话间，老板已经捧着两碗热腾腾的晚餐放到了桌子上，“您二位加班辛苦！赶紧吃，不好吃就直说，我重做，不够吃就再点一些别的！”

“诶老板，你怎么知道我俩是刚加完班啊？”

罗菈拿起筷子吃起饺子问。“嗨~这还能看不出来吗？我在这摆摊儿都三年多了！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点来我这吃的，全是你们这帮在那边创业园加班的！赶紧吃吧，一会儿凉了！”

老板笑呵呵地说着，一脸朴实好客的神情。瑞琦低头夹起炸酱面，大口大口敞开吃着，简直是一副狼吞虎咽的模样。罗菈见状皱了一下眉头说：“哎哟，慢点儿，别噎着！我这几个饺子也给你吃吧，你就这一碗面肯定不够吃。”

罗菈说着就往瑞琦碗里夹起了饺子。“行行，够了够了，你自己多吃几个，光吃什么小面包哪行啊！”

瑞琦马上把罗菈的碗给推了回去。“哎呀吃不下了，我饱了我减肥，你多吃点儿。”

罗菈望着瑞琦说。“减个什么肥呀减肥！？你身材标准得很！累一天了不许给我节食！”

瑞琦说着再次推开了罗菈的饺子，三下五除二就清空了自己碗里的面。“你看你这嘴巴哟！吃得全是酱，跟个馋猫一样！”

罗菈笑着抽出两张纸巾，让瑞琦靠近点凑过去，帮着把他嘴边的炸酱擦拭干净。偌大的北京城，高楼林立的互联网高新创业园区，夜幕下的天通苑北地铁站边，一个抚慰人心的夜宵小摊，一对互相呵护的年轻情侣，这样一起吃苦的幸福，尤其温暖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