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上午,淳于彪骑着枣红马走进了骊山沟谷。每天忙着巡查监督,淳于彪感觉枯燥乏味的很,早想去山里游玩游玩,放松放松心身,这天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他决计去实现休闲游乐一回的夙愿。远远看到一面斜坡上尘土飞扬,一辆辆马车满载着刚出窑的陶器驶向皇陵建造工地。正观看着,只听背后有人吆喝:“军官——”淳于彪回身观望,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当即勒马停住。中年女子从路边立起身,向他蹒跚而来,十几岁的男孩紧随其后。两人面容憔悴,衣服又破又脏,每人手里拎着一根木棍,女子背上还有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女子仰望着淳于彪,少气无力地说:“请问军官,这里离始皇帝陵建造工地还有多少里路?”
淳于彪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说:“你们还是乘早返回吧,那里戒备森严,别说与亲人见面,就连工地也休想进去。”
女子一听,立马哭腔哭调的说:“什么?不让见?俺丈夫到那里做工已经十多年了,俺想和他见个面……孩子也想他爹想得不能……”说到此处已泣不成声,女子一哭,男孩也跟着哭了起来。淳于彪见状,皱了皱扫帚形的浓眉,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女子突然止住哭,说:“孩子,咱们走,我就不信见不上你爹!”
说着,拉起男孩的手,朝皇陵工地方向走去。淳于彪再没有劝阻他们,望着两个渐行渐远的背影,自言自语:“好像本将军诓骗你们了,哼!”
催马继续前行。虽为官道,却并不多么平坦,有凸起的小石头,也有凹下去的小坑,马蹄敲击路面发出清脆的“嘚嘚”声。山高谷深,植被遍野,空气比陵园工地清新多了,阵阵泠风扑面,夹着花草的缕缕馥郁直沁心脾,淳于彪让马儿放慢速度,边走边欣赏漫山遍野五彩缤纷的美景。太阳已在半空,无云的苍穹干净、湛蓝而又深远,阳光洒满山野,多彩的山坡格外光鲜亮丽。劳工、兵士锐减,淳于彪也没有比以前轻松多少,他是负责防范劳工造反、罢工及监督劳工干活的主管,责任重大,加上督察署总管司马昊每天带着一帮督察在各工地游荡,检点兵士们的监工情况,吹毛求疵,发现一丁点问题便咋咋呼呼,责备起来喋喋不休,因此不得不尽心竭力。劳工起义造反、罢工事件倒是从未发生过,口出怨言、消极怠工、偷懒耍滑等现象却屡见不鲜,幸亏发现及时,惩罚严厉,才不至于对工程造成多大影响,本人也未受到朝廷的责罚。淳于彪感觉自从驻守骊山皇帝陵建造工地,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自由自在过。他伸了一个懒腰,两臂和胸背发出咯咯嘣嘣一连串骱响,恰好路过一片平地,遂跳下马,将马牵到山草丰茂处,自己走进平地,摘去草帽、装水的丝瓜壳,卸下弓箭和矢服,抽出“冰锋剑”舞动起来。多日不曾练习刀枪,似乎养精蓄锐了,长剑攥在手里轻如鸡毛,随着身体的跳跃翻转,剑刃滑动发出呼呼的风声,空中闪出道道银色的弧线,仿佛雷雨天连续不断的霹雳闪电。直练到汗流浃背,才感到舒了筋骨,活了血液,浑身有种难以言表的舒坦。他收了剑,让丝瓜壳、草帽、弓箭重新上身归位,将枣红马牵上路,打算返回工地,忽又想自己难得出来一趟,干脆去秦岭一带赏赏山景,也不枉此行。于是掉转马头,叫了声:“的儿,驾——!”
同时在马背上重重一拍,枣红马“咴儿”一声嘶鸣,撒开四蹄朝秦岭方向飞奔起来。跑至一段上坡路面时速度慢下来,突然,一只土黄色的兔子横穿路面,仓皇飞跑到路旁的草丛里。淳于彪勒住马,好奇地观察着野兔,野兔放松了警惕,在一块大石头旁吃起了草。他取下弓,从袋子里抽出一支铜簇箭,举起弓箭,瞄准兔子。兔子并未察觉到危险来临,仍坦然自在地品尝着身边的美味。淳于彪屏住呼吸,盯着正在有滋有味用餐的兔子,不断调整着弓箭的位置,将锋利的箭头对准兔子的要害部位,徐徐拉开弓弦,直到拉不动为止。突然,他故意将弓一偏,箭支“嗖”地射在兔子旁边的石头上,随着一声脆响,石头上火花四溅,石屑飞舞,箭支跳进了草丛,受惊的兔子飞一般跑得无影无踪了。淳于彪开心地叫嚷起来:“哈哈,吓你狗日的一大跳!”
收了弓箭,策马继续前行。山路蜿蜒,马车辘辘,长长的车队仿佛巨蛇游动。姜淑瑶、杨爽、吕少谷三人乘坐的车仍在领着头,三匹健壮的马迈动着矫健的步伐,踩得沙土路面升起团团尘雾。突然,前面不远处的灌木丛中游出一条七八尺长、胳膊那么粗的墨绿色巨蟒,蟒蛇悠哉悠哉地穿过路面,又悠哉悠哉往路对面的灌木丛里钻,不知是未发觉已经到来的马蹄,还是自认为马得给自己让路,总而言之它没把十二只坚硬有力的蹄子当回事,当它的前半段身体钻入灌木丛时,突然停了下来,将后半身横在了路上,仿佛在故意试探马们的胆量,也许想尝尝做路霸的滋味。拉车的马们关注的并不是路面情况,而是路两边的山草树叶,更想不到此时有一条鲁莽胆大的蟒蛇正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六只眼睛不时朝路两旁瞟,瞟见食物自然就瞟不见了蟒蛇,一只前蹄十分准确地踩住了蟒蛇的尾巴,蟒蛇“嗤”的一声长啸,同时,前半身迅速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碗口大的嘴巴猛地咬住一条马前腿,被咬的马又疼又吓,嘶鸣着一跃而起,其余马受到突如其来的惊吓,撒腿狂奔。马们本来个个膘肥体壮,马腿强健有力,再加上正处于运动状态,轻而易举地将绞在好几条马腿上的蛇身扯得七零八落,散落在路上活蹦乱跳。车篷里,姜淑瑶、杨爽、吕少谷正昏昏欲睡,突然被剧烈的摇晃颠簸和驭手们“驭驭”的叫声惊醒,她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姜淑瑶、杨爽异常惊恐,齐声尖叫起来,两人慌忙抓住轼木,吕少谷紧紧地搂住杨爽,唯恐杨爽掉下车子,连声问:“怎么啦?怎么啦?”
驭手们根本顾不得理会吕少谷,也许压根就没听见吕少谷的问话,紧紧拽着缰绳“驭驭驭”的叫个不停,车子非但没有慢下来,反而越跑越快。路面上散布着凸起的砾石,加之车速过快,车轮不时跳跃着,有几次车子差点侧翻,吕少谷的屁股被掀了起来,又重重地跌落下去,疼得龇牙咧嘴。他觉得不能抱杨爽了,否则两个人都得被甩出车篷,他让杨爽抓紧轼杆,自己向车尾挪挪身子打算抓车栏,就在这时,猛然一个大的颠簸,将吕少谷颠飞起来,并做出一个优美的空翻动作翻出车篷。杨爽眼睁睁望着吕少谷,声嘶力竭的喊:“少谷——”路上,吕少谷爬动的身影越变越小……暖风阵阵,一缕缕含着花草树木浓重的气味钻入淳于彪鼻腔,他站在色彩绚丽的草丛灌木间,遥望着远山,悠然自得,心旷神怡。忽然,一辆奔驰的马车进入他的视线,同时听到“驭驭”的吼叫声、女人的尖叫声和马的嘶鸣声,车后拖着一道长长的尘雾。他注视着这辆车,车显然朝着自己的方向飞驰而来,当即断定这辆车的马受惊了,毫不犹豫朝下方的官道奔去。他虽年至半百,却行动如年轻人一样的灵敏,下坡时步伐稳健,速度轻快,身体平稳。距官道大约还有一丈远的时候,马车已经冲了过来,他顾不得摘下披挂在身的东西,两眼紧盯着马车,两腿猛力弹跳,身子瞬间飞扑在中间的马上,与此同时,两臂紧紧夹住马脖,将身体挺直,整个身子悬空起来横在飞舞的马腿前,并大叫一声:“驭——”马腿受到巨大的阻力,迈动的幅度和速度立刻减小,加之听到一声浑厚响亮中透着威严的停止令,马们竟然乖乖地停了下来。驭手们立刻跳下车。淳于彪立住身子,望着惊魂未定的兵士问:“马为什么受惊?”
一个兵士“唰”地站直了身体,彬彬有礼的说:“禀报淳于将军,马被蟒蛇咬了一口,受惊了。”
淳于彪扫视着马腿,看到一匹马的右腿上有一个鲜血淋漓的大创口,两眼一瞪呵斥道:“看你们那个熊样,连受惊的马都控制不住,在战场上怎么能克敌制胜?真是些吃干饭的!”
唬得两个兵士缩颈垂首面露怯相。淳于彪瞥瞥车棚,见上面蒙着一层尘土,问:“你们是去征召画工的吧?”
另一个兵士点头嘟囔:“是的,不料在路上马踩到了蟒蛇……”淳于彪转到车后,掀起布帘朝蓬里望了望:“哦,是女画工。”
姜淑瑶看到淳于彪身材魁梧敦实,眼如铜铃,倒立的浓眉又黑又长,眉宇间竖着两道深深的褶痕,络腮胡子,满脸横肉,神情严肃,整个形象是个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令人望而生畏,心有余悸中又平添了胆怯,拘谨地望着淳于彪,用感激的口吻说:“多谢将军让我们化险为夷!”
淳于彪面色柔和起来,语气也变温和了些:“不必客气,这是本将军应有的担当和责任。”
说着突然发现说话的女子穿着打扮特别奇异,十分的惊异,眼珠直直的打量着姜淑瑶:“你……不是大秦人吧?”
姜淑瑶正要开口,杨爽抢先搭话:“她来自公元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的中华人民共和国。”
淳于彪说:“哦……原来是后朝人!你也要去彩画吗?”
姜淑瑶点头嗯了一声。杨爽说:“人家的画技高超,画笔和颜料也跟咱朝的不一样。”
淳于彪听了越发好奇了,目光落在画夹和装画具的袋子上、露出半截的竹箫上,惊叹道:“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无奇不有!”
。姜淑瑶打量着淳于彪,关切地问:“马跑得那么快,您没事吧?”
淳于彪神情显得十分轻松:“没事,处理这么点险情,对本将军来说算不了什么。”
姜淑瑶说:“那么危险,真为您捏着一把汗呢。”
淳于彪听了,仿佛一缕和煦的春风吹入萧瑟荒芜的心田,霎时间生机勃发、气象万千,暖融融的感觉装满心间,游遍全身。“多谢!更不能让彩画的栋梁之材身处险境呀?”
杨爽说:“淑瑶姐不光会作画,还会吹箫呢。”
淳于彪脱口称赞道:“哦……多才多艺,真是难得的人才!”
又见姜淑瑶相貌娇美、气质高雅、举止大方,言谈不俗,心头猛然一亮:若能让这样的后朝人陪伴终身,真是莫大的艳福啊!极力克制住冲动,信誓旦旦的说:“好好为朝廷效劳吧,只要画的出色,你会受到官家赏识重用的!到时候本将军也愿做你的举荐人。”
姜淑瑶听了很激动,精神有所放松:“多谢将军的伯乐情怀!”
见淳于彪眼珠呆呆的凝望着自己,心里不自在起来,将头埋下。这时,杨爽似乎想起了吕少谷,面露焦急,频频骋目远望。两个兵士见他们的将军和蔼了,胆子大起来,显得很激动。一个说:“要不是您拦马,我们恐怕凶多吉少了!”
另一个说:“将军武艺高强、英勇无畏真是名不虚传!”
淳于彪对赞语无动于衷,厉声说:“少给本将军戴高帽子,自己多学点本事!”
说的两个兵士哑口无言,又惶恐不安起来。姜淑瑶、杨爽瞥瞥淳于彪,面面相觑。淳于彪又凝望了姜淑瑶片刻,突然板起面孔,对兵士说:“小心驾驭啊,你们走吧。”
兵士们齐声说:“遵命!”
上了马车。杨爽见状,赶忙说:“军人师傅,吕少谷他……”两个兵士恍然想起了吕少谷,一个畏畏缩缩的说:“淳于将军,俺俩得返回去找那个叫吕少谷的人,先前车颠簸得厉害掉下去了。”
淳于彪皱着眉,挥挥手说:“赶快找去吧!”
兵士们将马车掉转方向,向淳于彪道声别,扬鞭策马原路返回。淳于彪目送着马车远去,姜淑瑶的影子却仍停留在眼前。“马跑得那么快,您没事吧?”
“这么危险,真替您捏着一把汗呢!”
这两句关心体贴的话仍然在耳边回响。他极力回忆着姜淑瑶的相貌:白里透着淡淡红晕的鹅蛋脸,弯月状的修眉,水汪汪的大眼睛,乌黑的瞳仁闪着灵光,红的嘴唇轮廓分明,举止稳重,言谈大方,气质温婉……边回忆边用心记着,然后重复回忆了一遍,确认记牢了,才转身上山。一口气登上了山顶,不由得注目遥望刚才路遇的马车,恰好马车转过山隈,一眨眼消失了。他环顾四野,满目的美景却视而不见、无动于衷,呆立了片刻,再无心在此处逗留,便急匆匆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