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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明月歌(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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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归寻君问归期,金杯酒,醉花柳,芙蓉不照壶倾倒。二归思君弦上语,新秋夜,燕莺约,月上潮平持杯谢。三归念君相思意,红资减,绿阑珊,秋波绽处泪斑斑。四归与君诉衷情,清雾敛,风满笺,纸上情薄蜡灯红。五归见君春满面,行思君,坐思君,感君回顾念朝暮。六归同君相决绝,山路遥,盼相守,迢迢河汉情长久。七归知君归穷泉,翰林鸟,双栖朝,新坟立处迎新妇。八归愿君归,明君不得归,泪痕涟涟,相思相念,孤魂独茕茕,销愁意熏熏。“啊!!!”山伯终于忍不住了,抬头大喊,发泄心中痛苦。“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老天爷,你为什么这样对我?!!”梁山伯朝着天大喊,可回答他的只有无尽的雨声和偶尔响起的雷声。梁山伯失魂落魄的回到了万松书院,浑浑噩噩的倒在了书院的大门口。等梁山伯再次醒来,已经是三天后了,林夫子坐在他的床边用湿帕子轻轻是拭去梁山伯额头上的汗水。“山伯,该放下了,你知道吗,褚家的小姐,也就是英台,她化蝶了。”

“化蝶?”

梁山伯费力的撑起了病体,他不敢相信,世上怎会有如此荒诞之事。“其实,是英台她不肯答应和马文才成婚离家出走,褚家为了名声便编了个名头,说英台受仙人点化飞天化蝶而去了。”

“英台······”梁山伯没想到他们三人会各自落得个这样的下场。“那文才呢?”

即便到了这般田地,梁山伯还是惦念着马文才。“马家又重新为马文才订了一门亲事。”

“文才答应了,是吗?”

“是。”

梁山伯不顾林夫子的阻栏,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寒山寺,拜倒在佛祖面前: “山伯,求佛祖收留。”

“施主为何要出家?"“心已死,此生再无牵挂。”

“如果施主心已死,有为何会站在此处呢?”“归一大师,山伯已经心无归处了。”

梁山伯满脸死灰。“心无归处,说明施主有心。”

“归一大师,山伯凡心已死,只求常伴青灯了却此生。”

梁山伯强忍泪水,声音透着浓浓的绝望,他跪地一拜,“山伯求佛祖收留!”“阿弥陀佛。”

归一大师转身背对着梁山伯,一直在默念经文,不理会梁山伯。“父亲,我怕是活不下去了。”

梁山伯虚弱地说。“山伯······” 林夫子满脸泪水,这孩子用情太深了。归一大匙开口:“此情当真至死方休?”梁山伯开口:“至死不渝。 ”“施主请回吧。”

草桥上林夫子看着一直在咳嗽的梁山伯劝道:“山伯,别等了,马公子是不回来的了。"“不。”

梁山伯摇摇头,“他一定回来的,我给他留了信的,咳咳!说是见他最后一面,他一定回来的。”

“山伯······”作为父亲,林夫子的心中十分难受:“傻孩子,那人明天就要娶妻了,怎么会来见你呢?为何我们父子都要爱上不该爱的人啊?”梁山伯在草桥上等啊等,马文才一直没有来,梁山伯抬起手看着他刚刚买的一串糖葫芦:“小时候,我特别喜欢糖葫芦,文才每一次出去都会给我买的。“林夫子在一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天黑了下来,可马文才还是没有来,梁山伯看着水面喃喃自语:“文才,你说过以后不会让山伯晚上一个人在外面的。”

梁山伯记得,小时候马文才在山上找到的时候,他被吓坏了,之后就有了怕黑的毛病,马文才就说以后他不会让他晚上一个人在外面的。夜色渐浓,梁山伯等来了人,但却不是马文才,而是一群杀手。在逃跑的路上,梁山伯不想让父亲受牵连,便把独自引开了杀手。梁山伯不知道,这些杀手不是马太守派来的,而是褚司马派来的······梁山伯感觉脑后一阵钝痛,意识越发模糊起来,文才,山伯等不到你了.....梁山伯闭上眼睛前,好像看到了一个橘红色的身影向自己跑来,耳边还响起了他惦念依旧的声音。“山伯!山伯!你醒醒!你醒醒....”一声又一声,就像儿时马文才找到他时所喊的一样.....及至梁山伯身死,苏小小才脱离了梁山伯的身体,她茫然无措的站在天地之间,她到底该去哪里?“还有云遐,他还在幻境中。”

之后的时间,苏小小便跟着披着马文才马甲的云遐,看到了世间的情深。自梁山伯走后,马文才越来越爱看戏了,只要闲来无事,他就会招来府上养好的戏班子,唱的还是那几出,无非是才子佳人历经磨难终成眷属的戏码。青山不许人老,戏中自有春秋。台上戏子唯咿呀呀唱到才子遭外人阻拦,又遇佳人暗自垂泪却逢他人细细安慰,才子黯然离去,马文才坐在台下微眯着眼,被唱词带着,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年。旧日时光像一扇封尘巳久的木门,每推开一次,都会被它身上抖落的积灰呛住口鼻,生生呛到窒息。或许是从未得过老天眷顾,他一生没求过什么,唯爱过一个人,却未得善终。其实无关性别,只是身份不同罢了,还连累了他人,实在是罪过。我们总会伤到别人,哪怕这从来不是我们的本意。明知道他是个极其念旧情的人,当年自己怎么就把两情相悦弄成了生离死别?一心想着白头偕老,也不曾想过九品中正之下岂会有完满呢美好?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世上当只有他才配得上,可即便自己做了那样辱他之事,他也只说了句恨人太累。连恨我都不愿意了么?山伯,你怎么想的,为何到死都不肯与我多说一句?马文才半阖着眼睛,恍恍惚惚,眼前的景象仿佛倒退了数年,对方熟悉的背影穿过书院,穿过树林,穿过他们笑笑闹闹的曾经,再不回头。也罢,原本是毁了这段感情,他怨自己也是应当的。即便是在这梦中,他不愿看自己一眼,本是活该。“不,他心里从来没有怨恨过你!”

苏小小站在马文才的身旁,一次又一次的说着这句话,可他又怎么能听见呢?马文才惶惶然地立于天地间,耳里传来远处吹吹打打的唢呐声响,伴着撕心裂肺的哭喊,他僵硬的回过头,踉踉跄跄追上前,却不敢靠近,山伯,你看,旁人心里痛了可以宣之于口,可自己心里痛了,却不知该以何缘由一抒悲意。现在世人都说英台跃入坟中与你双双化了蝶,山伯,那我呢,我马文才算个什么?四周人头攒动,天上不知何时却下起了大雪,空荡荡的墓前,很快被白雪淹没,什么都没了。白茫茫大地一片,马文才在风雪里站成了个雪人。‘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马府的人不敢再让他这么站下去,小心翼翼伸手拉他,他这才觉察出一股刺骨的寒意,仿佛身体处在极地百丈玄冰之下,那股寒意如跗骨之蛆,化作利剑,顺着脉络,戳得他千疮百孔,万劫不复。若是能一直这样站下去,随山伯你去了也好吧。可是不能,人世间自己就夹在你们二人之间,可九泉之下自己再不能做那不识趣的恶人,反正,你一定也不想要太快见到我,是不是,山伯?可心底的痛楚却勒得他喘不过气来,看着远处孤零零的新坟,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悔意向他袭来,他一直以为,自己用情至深,千般折腾万般强求,方能对得起自己这一片深情,可到头来,还是害了你。从未听你讲一讲,你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你是否在意世俗。山伯,是我错了,若一切能从来,我就只求你能好好活着。我原本以为,就那样吧,起码自己能一辈子看着你,可我没想到,这一辈子,这么短,又这么长。台上咿咿呀呀的声音渐渐消散,马文才睁开眼,是个大团圆结局,他大手一挥,赏!台上戏子欢天喜地跪下领赏,马文才起身,拒绝马统的搀扶,一步一步往下走,明明才而立之年,鬓边却早生华发,哀莫大于心死。这晚他又喝了许多酒,嘴里断断续续哼着白月里刚听过的唱曲,他迷迷糊糊,恍惚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他踉踉跄跄起身,将来人一把拽进怀里,口里翻来覆去,就一句话,“你回来了,你回来了....”不知为何,幻境中的苏小小可以接触到实体了。苏小小拿掉他手里的酒,一声叹息,用梁山伯的口吻说道:“你怎么又喝这么多酒?”马文才急忙开口,生怕梁山伯生气,“我错了,你别生气,我再不喝了,我保证,我再不喝酒,只是,你能不能,不要再走了?”他声音里带着七分惶然,又带了三分委屈,竟不知怎的,眼泪就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苏小小又是一声叹息,拿出一方手帕,仔细替他拭去脸上泪痕,声音里带了些世事无常的无可奈何 “多大的人了······还掉金豆子。”

马文才抬手接过,在脸上胡乱擦了擦,又见手上的手帕分外眼熟,心里一喜,果真是他的山伯回来了。马文才一眨不眨的盯着手里手帕,声音沙哑,“你还留着呢?”“这本就是我送给你的,你忘了?”马文才猛地抬头,“你送给我的?”苏小小凝视他半晌,终于轻笑一声,“你果真忘了。”

话里话外都带着失望。马文才心念急转,是了,他那时以为那是旁人送给山伯的,以为山伯不想要,从山伯手里接过就扔到了一边。他急急开口,可眼前哪儿还有山伯的影子。睁开眼,果然是一场梦。恐是大梦一场,终是大梦一场。他摸了摸脸上,果然一脸水光。[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他惶惶然起身,站在屋中间,心里却不由自主的难过,就连在梦里,你都不愿多看我一眼吗,山伯?眼泪像开闸的水,怎么拦都拦不住,一滴一滴砸在石砖上晕染开,他抬手捂住眼睛,不知该作出个什么表情。他拿出胸口的手帕,上面寥寥几笔勾勒出远山近枝,上面唯有一句,愿君一世长安。这么多年,他都没能懂这句话的意思,只把它当做普普通通的念想,夜深人静的时候拿出来看一看,翻来覆去读一读,想想他。马文才抚摸着手帕上的树枝,脑里电光火石般响起梦里那人说的话,他说,那本就是他送给自己的。马文才心里一痛,弯下腰去,就要喘不过气来。山有木分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愿君一世长安。相爱的两个人就这样错过了。那是山伯在自己与褚家小姐大婚前送给自己的,原来他早就告诉自己了。山伯说,心悦君分君不知,山伯,我知,我知,可是我为何知道得这样晚,恨自己太蠢,蠢得无可救药。马文才蹲在地上,啪啪扇了自己几巴掌,将手帕捂在胸口,终于嚎啕痛哭。嘴里翻来覆去,只念叨了一个名字,山伯。马文才这一生只爱过一个人,却又两次失去他。若有来世,可有来世?哪有来世。时光流转,荒废许久的学堂木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人。白衫布衣,恍如昔日少年。正是马文才。马文才时常想,若是当时他能再坚持下去,他和山伯的命运会不会不一样。他还是可以和山伯琴瑟和鸣,就如同寻常的夫妻一般,他还是可以半夜爬进山伯的被窝,然后嘟囔着对方不解风情。或许如果他对爹再硬气一点,结果也会不一样。他不会被强求着娶自己不爱的人,最后还眼睁睁看着挚爱离开。归根结底,回想起来,马文才觉得自己是也对不起褚英台的。她是个牺牲品,只要和她在一起,山伯就能平安,这是爹告诉他的。他曾许给山伯一世的笔墨纸砚。二人都很清楚,想许的,并不只是笔墨纸砚,而是一生一世的相守。山伯是多聪明的人,他怎会不知道父亲的用意,可笑的是他却一厢情愿爹认为山伯是那样的想法:或许不过是因为自己是马家的独子,不想害得马家从此绝了后,才会答应父亲的要求。现实却是山伯给了自己选择的机会,自己却自以为是的丢掉了这次机会,还有第二次,是自己的懦弱,不敢面对山伯,才会害得山伯殒命。他马文才当真可笑!马文才觉得自己好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有一群好友,还有一个微笑的梁山伯,可是忽然梦醒了,什么都没有了。山伯死了,空荡荡的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他一个人。一场梦啊.....可那一年穿着月白一脸不满的少年,却是真真实实的存在过。可就连活着,他都没能做到。马文才看着布满蛛网的木制陈设,想起很久以前的模样,想起自己求学时的不可一世,那时候有多意气风发。旧日里粉刷过的知识殿堂,哪里是现在这种荒凉的光景。他小心翼翼的走着,却被脚下滑腻的苔癣绊了个趔趄,直直的向前朴去,掌心在墙上的苔痕处狠狠地抹了一把。到底是马家的少爷,他嫌弃的拍了拍手上的苔丝,却冷不丁看到被他抹去的那一片苔癖下有隐隐约约的墨色透出。他几乎是下意识的走上前端详苔痕深处的字句,却震惊的睁大了眼。“愿与文才世修好,笔墨纸砚贺同老。”

是梁山伯的字迹。在失去梁山伯的第二十个年头,马文才懂得了梁山伯的无可奈何和他的情深似海。可惜一切早已来不及。再然后,马文才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山伯在向他招手“文才。”

在那未知的地方,他与山伯再也不会分开。直到马文才身死,我与云遐才从幻境中抽离出来,一时不知怎么去形容此刻的心情,看着彼此还带着之前的缱绻,我们二人在这方幻境中亲历了马文才与梁山伯的前尘往事,那淋漓的爱恨纠缠教人心口难受的紧,那份情意怪不得那马文才追寻百年,可六界之大,他如何能寻到那梁山伯?不过一份执念而已。四目相对,云遐看向我的眼神和之前有了很大的不同,有怜惜,有不舍,对于这样的氛围我有些尴尬,毕竟不算熟悉,用了别人的身份经历了一番爱恨,虽然刻骨铭心但那终究不是真实的自己,于是我开口打破了这份旖旎:“方才,我仔细想了想,那马文才说在冥府寻了千年,梁山伯不在这里,却又没有投胎转世,想来只有一处所在。”

“你是说冥府的渡魂之地,渡魂口岸——三生石。”

“渡魂口岸?”

早已离开的马文才不知何时出现在我们眼前,带着三分期盼七分狐疑。“你说的可是真的?”

“一去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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