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树人送去京城的密信,就算用上六百里加急的信使,至少也要三四天之后才能抵达,毕竟一路上兵荒马乱的,还得绕路。 何况他这个密信是私人身份送的,还没资格用六百里加急,那就更慢了。 考虑到秦良玉的报急求援表章,比他早四天就抵达了信阳、继续北上,所以追肯定是追不上的。 不过,沈树人估计,崇祯眼下就算得到急报,也不可能那么快做出救援四川的决策——如今已经是崇祯十五年十一月过半了,崇祯的烂摊子都烂成什么样了,区区四川,优先级能有多高? 皇帝就算想调兵,也是无兵可用,或者实在鞭长莫及。秦良玉的急报送到时,沈树人在河南这儿的捷报都还未必送到呢。 如果崇祯以为沈树人还被李自成包围在陈县不得动弹,那他根本就不可能下令立刻让沈树人去救援四川。 最多只是开空头支票另外任命几个四川的地方官员,然后甩锅一推,让这些人自己想办法上任平贼。 所以沈树人估计,十一月底之前,京城那边是不太可能送来关于如何处置四川问题的旨意了。 自己趁着这个时间差,逐步把部队先移到长江三峡附近,做好准备,命令一到就动手,倒是不至于太耽误事。 …… 在陈县把该料理的事情都料理完之后,沈树人就带着千余精锐护卫骑兵,直接经上蔡、汝阳,回到了信阳县。 他刚刚从陈县脱困,很有必要抽出时间拜见一下已经被救出好几天的潞王、福王,顺便也好结交一层关系,卖个大人情。 另一方面,自从昨天从黄得功那儿得到了救援潞王福王诸人的近况后,当晚沈树人就想了很多关于藩王方面的长远安排—— 他当然知道历史上福王后来当了弘光帝,也知道史可法等人的福潞之争。现在既然仅有的两个将来跟崇祯血缘最近的藩王,都被他的部队救了,这个功劳可是不小。当然应该趁机考察一下诸王,看看他们究竟是怎么样的人,未来该傀儡谁,历史书上的记载是否靠谱。 或许有人会奇怪:凭什么说潞王和福王,就是这个世界上跟崇祯血缘关系最近的旁系藩王了呢?历史上不是还有桂王之争么? 这里就必须提醒一点沈树人造成的蝴蝶效应了:桂王全家,早就在衡州被张献忠杀绝了,一个子嗣都没逃出来。 另外,根据张名振刚才转述的秦良玉急报,张献忠十几天前偷袭了重庆。那也就意味着,老福王的五弟、位于重庆的瑞王朱常浩,多半也已经被张献忠杀了。 这么算来,如今这个时空,可不就只剩下福王潞王可用了么,其他人血缘只会比潞王更远。 沈树人风尘仆仆,骑马赶路了两天,在十一月十八这天,抵达了信阳县。刘国能也带着袁时中亲自出城数十里迎接,沈树人免不了对他们都是一番安抚勉励。 袁时中是月初的时候,投降的黄得功,当时因为惧怕被改编清算,所以黄得功临时自作主张,安排他暂时接受刘国能的统辖。 刘国能也是流贼头目反正归顺的朝廷,跟袁时中情形相似,应该能让对方安心。 沈树人很接地气地说:“袁将军既能弃暗投明,以后只要好好为朝廷效命,自然能得封妻荫子——刘将军便是遇敌则先,四五年里,已经积功加了破虏将军号,你要好好效法,以为榜样才是。 如今你尚未有显著军功,本官就暂且先表你为游击,过一阵子,本官可能就要带兵入川增援,你若能跟众将一起,力战张献忠,还怕不能光宗耀祖么。”
袁时中顿首下拜:“末将定不负抚台大人期许,全力奋战。”
沈树人应付完袁时中,又转向刘国能,随口问道:“几位王爷在此一切可好?”
刘国能小心谨慎地回复:“三天前黄得功把几位王爷转移到了此处,那位小福王殿下,真是……见到武将就想套近乎,潞王倒是深居简出,不愿人打扰。末将未得抚台大人您的指示,也就没敢回应小福王的套近乎。”
沈树人听了,也是微微有些诧异。虽说小福王朱由崧对武将套近乎示好这种事情,肯定是私下里做的,未必会落下把柄。 但现在崇祯还没死呢,他就已经有这方面的野心了不成?难道他也看出来,自己那个堂弟因为刚愎自用,乱杀忠良,最后会无人可用自爆么? 看来这是个有主意有想法的主啊! 可惜,沈树人偏偏不需要一个有想法的主。 太有想法,要是也跟崇祯一样刚毅果决、自说自话,他还怎么改造大明?那崇祯不就白死了么。 对沈树人而言,最完美的傀儡,其实就该是刘禅型人格的——确切地说,得是诸葛亮当政时期那个早期型刘禅,最好能够无条件信任权相,“政事无巨细,咸决于亮”。 这样一来,沈树人才好毫无掣肘地扮演诸葛亮的角色,主持北伐光复天下嘛。 心中存了念头之后,沈树人一边被刘国能引领着进了城。 刚在城北直街上行了不到两三百步,离府衙还远,街口忽然转出几辆车马,虽然车厢看着不怎么体面,却也临时粉刷过,而且用的是四驾,沈树人心中一动,就知道这是亲王的车驾了。 自古天子六御,只有皇帝才能用六匹马拉的车,四匹马已经是诸侯的待遇了。 果不其然,看到沈树人一行后,来车很快停下,有宦官掀起帘子,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率先下车,对着沈树人满面春风地示好: “刘将军,好巧啊,竟能在此偶遇。两日不见,别来无恙?这位想必就是湖广沈巡抚当面了吧?前几日便听黄总镇说,闯贼要南下袭扰信阳,杀害小王,沈抚台公忠体国,奋不顾身突围回救。 昨日又传来前方捷报,说是已经大破闯贼,必是沈抚台运筹得当,将士用命。大明能得沈抚台这样的擎天巨擘,架海栋梁,力挽天倾,实乃大明之幸,祖宗洪福呐。”
刘国能连忙上前行礼,又帮沈树人介绍:“这位便是嗣福王殿下!”
沈树人也只好勉强下拜,如今这礼数还是不能缺的,虽然委屈了点,总好过授人把柄。 那人果然是福王朱由崧,他也很会做人,立刻两步窜过来,扶住沈树人的胳膊,阻止了他继续下拜:“沈抚台是小王的救命恩人,如何当得?赶紧免礼才是!”
沈树人本来也不想拜,便顺势收住了。他来到这个世界,给崇祯下拜已经是没办法了,崇祯之后,他可不想再给别人这样卑躬屈膝。 当然,因为封建礼教的关系,儒家礼节他暂时没实力去炮轰。所以回自己家,给肉身的便宜父母下拜,那还是没办法的。沈廷扬那儿,一辈子都得供着,这是时代局限性,不在此列。 拜虽然不拜了,谦虚的话该说还是要说。 于是沈树人振振有词又谦和有礼地彰显了一下政治正确:“殿下过誉了,实在折煞下官,一切都是将士用命,下官调度的只是朝廷兵马,岂敢贪天之功为己有? 正所谓北人之畏昭奚恤,实畏楚王百万雄师也,击破闯贼的,是我大明朝廷的兵马,食的是大明朝廷的俸禄军饷。我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一个贼寇都没手刃,只是监督了一下。”
沈树人话里话外,都是“外臣不能随便结交藩王”的戒心状态,但也不会得罪朱由崧,依然可以把一切都托词给“害怕被人嚼舌头”。 这样不软不硬又有礼貌的应对,搞得朱由崧也是很没脾气,只当他是胆子小,谨慎,被朝中派系斗争搞怕了。 “沈抚台也太谨慎了,也罢,小王记得你的忠义便是,以后如果有机会,可以不再担心外人非议,咱再叙旧。”
朱由崧留了个由头,暂时放弃了进一步结盟。 他现在毕竟也还没有明确的行动纲领,只是想有枣没枣打一杆,先把人缘结交好了。只要对方对他没有恶感,那就算是一种胜利—— 还真别觉得朱由崧要求低,因为他是老福王的儿子,而老福王当年因为争国本,跟东林党斗了那么久积攒了多少恩怨。 所以朱由崧很清楚,天下文官至少有八成,是不喜欢跟他套近乎的。沈树人能不卑不亢一碗水端平,那就已经不错了,说明他不是跟东林党穿一条裤子的。 可惜的是,朱由崧并不知道,再过一会儿,当沈树人有机会拜见他那位潞王叔时,又会是换上另外什么样的一副嘴脸。 …… 沈树人跟福王初次言语试探后,很快被刘国能带到府衙,稍微歇脚收拾,洗去仆仆风尘后, 他又换了身干净体面衣服,准备了些点到即止的薄礼,问清了对方下榻之所,这便带着几个侍从,去潞王住处拜会。 按说他刚刚跟朱由崧表过态,外臣不当随便结交藩王,所以见潞王自然也要一碗水端平。 好在沈树人有借口,而且就是刚刚辞别福王后临时想到的——他此番率军从陈县突围,跟李自成野战,不就是防止李自成迂回绕后、破城残杀诸王么? 现在福王四肢健全,身体健康,潞王却没露过面,沈树人总该确认一下,对方是否身体健康,还是受了什么兵荒马乱的惊吓。 这个理由再充分合适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