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十五弟率军深入江南后,终因冒进、助战水师覆灭,而被重重围困、生死不知的噩耗,多尔衮自然是非常震惊的。 当时他正在用早膳,震惊得筷子都掉地上了。 “什么?这不可能,十五弟可是带了三个旗的主力,还有汉蒙军助战,他手头的兵马,可是占到了朝廷全部兵力的三成啊!”
多尔衮根本无法想象,素来战无不胜的他大清,居然还能有如此规模的雄师,被那些懦弱不武的南蛮子围困得难以脱身。 此时此刻,来负责帮多尔衮参谋军机的,乃是降臣洪承畴,洪承畴不无忧虑地说: “王爷,孔有德与尼堪贝勒确实不知道豫亲王的近况,但明军能在江南跟豫亲王交战的同时,还分兵偷袭反攻江北,形势之严峻可见一斑呐! 或许豫亲王确实英勇无敌,哪怕没了水师助战,他数万铁骑依然能搅得江南一片稀烂,但他至今无法突破江防送回消息,也是实情。 说明明军至少坚壁清野做得非常成功,哪怕有府县被我天兵攻克,他们也能在城破之前撤走战船,或是烧毁战船,这才让豫亲王哪怕得地不少,也暂时无法筹出战船北渡联络。”
洪承畴这番话,也是尽量往好处想了,也是在给多铎脸上贴金,顺便给多尔衮一些台阶下。众所周知,多尔衮和他几个同胞兄弟,还是多铎的关系最好,这点还是要文过饰非的。 若非如此,多尔衮也不至于把规模最大的一支出征军队,交给多铎了。 好在多尔衮也是知道轻重的,他很快缓过神来,意识到眼下面子不面子的不重要,关键是立刻发兵增援。 “如今北直隶、山东还有多少兵马可以调遣?让左近的兵马立刻去淮扬,就算缺船渡江,至少先收复扬州,把敢重回江北的明军彻底碾碎!这样多少能吸引消耗一些明军兵力,为十五弟争取时间突围。 然后,让各部尽快设法以小股快船冒死南渡,跟十五弟取得联络。他这人也是,就算暂时打不过明军水师,在江南设法派小船回来联络也好,难道真就围得如此严密、数百里江面连一叶扁舟都偷过不得?”
洪承畴一一应诺,记下摄政王的指导思想,然后才慢慢细化筹划,回禀道: “北直隶兵马南下,怕是迁延日久。恳请王爷准许各部换防,让山东的朝廷在旗兵马,包括汉蒙军旗一律南下淮南增援豫亲王。 我北直隶兵马,再逐步接防山东兵马南下后空虚的防区,如此,可多争取十余日的整备、行军时间。 山东驻军原本是肃清运河沿线残敌贼寇、并提防登莱刘泽清的。想来寒冬腊月,刘泽清也无力进取,这厮本就只想当个军阀,搜刮地方。暂时放着不管也没事,他要是敢冒进,等北直官军抵达后,自会将其殄灭! 另外,若是担心山东兵马不足使用,还需行文英亲王部,酌情放宽对南阳、襄阳攻势,转而增援淮南,或就近移攻信阳、合肥,以分江北明军之势。”
多尔衮一一准奏,又计点了一番各处兵马规模,心中微微生出一股捉襟见肘的局促感。 他忍不住问洪承畴:“若是此番我大清主力,真遭遇了什么伤筋动骨,除了以各旗各户增补正丁从军,怕是还要再想别的法子补充军力了。洪先生可有妙策?”
历史上,清军在江南征战数年后,也渐渐发现随着战争全面持续,光靠八旗和汉军旗也有点不够用。于是顺治三年开始,就筹备了绿营,以区别于原本的汉军旗,给更多想投军的汉人一条新的上升通道。 如今,却是因为多铎的提前危急,竟机缘巧合让多尔衮不得不提前琢磨这个迫在眉睫的问题了。 后世有很多看官,一直误以为清朝入关前,只有六七万满人主力部队,这其实是一个误解—— 之所以有“六万”这个深入人心的数字,主要来源于八旗最初的定义:三百户一牛录,五牛录一甲喇,五甲喇一旗,所以一个旗是二十五牛录七千五百户,每户出一丁作为常备军,一旗自然是七千五百骑兵,乘以八就是六万。 但实际上,六万人只是奴儿哈赤时期最初齐民编户的结果,就好比任何朝代一开始都要清查人口算清户数,后来如果几十年不做人口普查,根本不知道涨什么样了。八旗的一线正规常备军,经过多年增长,也早就突破了每旗一万人的编制。 清早期的民政自然是稀烂,所以奴儿哈赤加黄台吉,相当长时间里没有核定编户。满人百姓为了少当兵,自然也不会去分户。 所以不管人口繁衍成多大一家子,往往一直到顺治入关时,几十年前编八旗时那一户,如今还是一户,实则父母甚至祖父母辈都老死战死完了,下面的兄弟甚至堂兄弟还算在一户内过日子。 如今多尔衮也知道这种情况,他也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贸然强行改变。他对这些不分户的旗民唯一的要求,就是“某一户的正丁战死了,或者老得不能从军了,必须从该户其他非正丁里出一个顶替兵役”。 所以,今年多铎出事之前,满八旗实际上一共有八万多正规军骑兵,还有大约每户至少两个非正丁的“预备役”,也就是大约十五万人。 把全族青壮健康男丁、正规军和预备役都算上,满人可以拉出二十多万兵役。如果再算上老弱病残,全族男性人口能有四十多万,再加上妇孺,满人全族大约是八十到一百万人。 从这个角度看,多铎哪怕丢掉几万精锐正规军,多尔衮还是可以从预备役里抽人口补齐的。但要是再来一两次,满人统治绝对要崩盘,多尔衮不得不提前开始琢磨绿营的事儿。 但不管怎么说,也是远水不解近渴了。 多尔衮是腊月二十二下的令,河北清军根本无法直接用于去南方援助。而山东清军二十四接到命令,还要准备开拔,至少腊月底才能启程了。 大军调度,可不比八百里加急信使,集结行军都是很缓慢的。从山东日行八十里甚至百里南下,一千二百里总路程就得半个月到扬州。 阿济格那边也差不多,估计至少明年正月初十能有大批援军紧急赶到扬州。这中间还夹杂了年关,肯定会让无数将士怨声载道。 多铎显然等不了那么久了。 …… 话分两头,腊月二十四这天,也是曹变蛟部骑兵重新南渡长江、机动到位后,又经过了三四天的休整,差不多恢复到了全盛时至少八成以上的战斗状态。 北方多尔衮的援军令,才刚送到山东清军将领手上呢,江阴战场这边,多铎终于要迎来明军的全面进攻了。 毫无疑问,过去这十天,多铎还在江阴周边蹉跎,深陷泥潭。 此前朱树人就评估过,南京之战,耗费了至少多铎三成的军火弹药。后来镇江金山寺之战,虽烈度不大,但持续时间更久,一度绞肉消耗。 这江阴之战,前后也强攻了半个月了,还花了大量物资精力在摧毁阎应元设下的外围三角堡工事上。光是几次爆破,每次至少填埋黑火药数千斤,甚至更多。 所以,多铎军中哪怕把火枪部队的全部储备火药,都挪给炮兵部队,也依然是不够用。腊月二十四还没到,多铎部的火药就彻底打光了。 或许多铎也预感到了即将到来的野战,但他想的也许是:火药就是拿来攻坚的,野战没火药也无所谓。既然只剩一点点了,要是还攻不下江阴,以后也不可能去别处打攻坚战了,不如孤注一掷,不成功就只能流窜作战了。 火药用尽后,清军的火炮炮弹虽然也差不多打光了,没怎么浪费,但那些火枪部队预留的铅弹、铁砂等子弹,却是彻底浪费成了摆设。 火药被挪用,火枪全成了烧火棍,小铅弹也只能丢着玩了,或者期待军中出几个“没羽箭张清”型的投掷物高手。 除了被废掉的火器部队,清军箭矢弓弩损耗也非常厉害,箭矢虽未射尽,却已经有大量掺杂战场回收的二手箭了—— 江阴攻防战这些天,每天矢如雨注,城内明军的反射也一样犀利,城外好多地面都跟芦苇荡子一样,刚打完的时候白茫茫全是尾羽,清军就从泥地里拔二手箭甚至三手箭回射。 这些箭矢的铁簇部分倒是不易损坏,土地泥泞的情况下,拔出来还能射。但尾部的翎羽却是损坏最快的,会严重影响射击精度,所以也就只能作为覆盖抛射之用,想给射术精良的射手做精确射击用,绝对是会误事的。 想不明白这一点的,完全可以想象一下,连后世的羽毛球多打几次,都会因为炸毛而兜风乱飞。 箭矢飞射时的速度比打羽毛球不知快了多少倍,翎羽的损耗速度也至少相当于飞行速度倍数的平方。 而就在这样几乎可以说是弹尽粮绝的环境下,朱树人拿来了扬州守将刘良佐等人的首级,他还准备在决战之前,拿着这堆人头,火线再打崩一下多铎的士气。 这天傍晚,江阴大营内的多铎军斥候,便向多铎汇报了明军的最新异动: “王爷,今日午后探得,明军主力忽然用不知什么手段,造成了我丹阳县守军内乱兵变,随后明军便夺取了丹阳县! 随后明军马不停蹄,三面虚围武进县,并绕县继续东进,已经逼近我军了,如今距离我军大营还有六七十里,明日定然要跟我军装上了!”
被连续三场失败的攻坚战折磨到心情沮丧的多铎,难得眼神里闪过一丝赌徒的光芒:“朱树人这是吃错药了?他终于敢跟孤野战了? 今夜全军加餐!让将士们好好养精蓄锐!让武进县守军中的骑兵突围来与我军会合!把南蛮子勾引过来!朱树人肯追那就最好!明日四更造饭,全军饱食出营迎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