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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八章 兴亡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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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只是一个月的时间,大明在新政上的进度一下子提高了许多。

  不仅仅是因为拖拉机,而是因为孙传庭和洪承畴。

  这两人在西垂和南边干的事情,士绅们比谁都了解,尤其是孙传庭。

  以朱由检那副“能干干,不能干就致仕”的态度,许多官员毫不怀疑,朱由检会重组内阁。

  一旦内阁重组,加上中层官员又在忙着和燕山内斗,而大明每年又有恩科作为替换的官员,那士绅在政治上的力量会瞬间减弱。

  从北直隶到北方,再到海外,西南……

  朱由检逐渐的削弱士绅豪强的活动范围,在生产资料上,朝廷掌握的耕地和手工业占比也比士绅大得多得多。

  在这种局面下,他们已经没办法像以前一样,用赋税来威胁执政人。

  一旦他们停止缴纳赋税,那不是给朱由检脸色看,是给朱由检挥刀的机会。

  江南三省和湖广这几省的赋税占比逐年下降,谁都知道这是士绅少缴税,偷税漏税,但朱由检不去管,而是在保证原有赋税的同时,开拓新的赋税来源。

  士绅们明知道这样下去,自己掌握的生产资料和缴纳的赋税占比会越来越低,但他们谁都不舍得先出血。

  长此以往,当时间来到天启十二年的时候,大明已经到了即便没有江南士绅的赋税,依旧能运转的程度。

  在这种情况下,也就代表士绅们的威胁对大明已经无足轻重,甚至连他们的存在都可有可无。

  一旦他们再丧失朝堂上的话语权,那他们就是任人宰割的肥猪。

  朱由检长期以来用的都是阳谋,谁都能看出来,但却没有人能阻止。

  说到底,士绅的贪婪和吝啬帮助了朱由检,他们觉得朱由检迟早会求他们,结果朱由检利用战争获取了极大的税源。

  江南三省加湖广的七千万人口所缴纳的赋税,还比不过只有不到两千万人口的旧港、瀛洲、交趾三省。

  如果他们再不做出改变,等到民怨四起的时候,恐怕就算朱由检不出手,也会有人收拾他们。

  温水煮青蛙已经煮的够久了,朱由检开始威胁,士绅们也知道该让一些利了。

  在他们的让利中,八十多万名官员和七十多万的兵马司、衙役人员也开始了齐民编户、人口普查和摊丁入亩,登田造册。

  至七月,在新政推行,实际人口不断被登录造册的时候,洪承畴命人陈兵明暹边境,心里有鬼的巴塞通王也调兵北上,与明军对峙。

  就在巴塞通王想着怎么糊弄洪承畴的时候,黄蜚神兵天降般的带兵抵达暹罗国王都大城,巴塞通王猝不及防之下被废,宋穆缇察上台,暹罗称其为崇明王。

  宋穆缇察上台后,黄蜚干脆将之前效忠巴塞通王的臣子全部流放抄家,同时把巴塞通王以“以下乱上”的罪名流放东山府。

  抄家所得的财物,明军保留五成,剩下五成交给了宋穆缇察。

  同时,大明将去年落榜的一些恩科学子派往暹罗做官,南军都督府派一营兵马驻扎在大城港,负责随时护卫宋穆缇察。

  宋穆缇察也懂得投桃报李,上位后立马下旨歌颂了大明天启皇帝和齐王对暹罗的恩德和帮助,然后大量任命大明派来的官员主政,效仿大明的新政,推行新政。

  此外,宋穆缇察裁撤国内军队,将巴塞通王时期的十二万军队裁撤为六万,同时对国内进行分地运动。

  五百万人口的暹罗,拥有的耕地数量仅仅比东吁少了一些,但依旧有两千多万亩。

  由于大城王都有一营的明军驻扎,宋穆缇察自然就有了整合国内土司的想法,开始不断出兵剿灭一些忠于巴塞通王的将领和土司,将土地分给农民来拉拢人心。

  可以说,他这一套手段,基本都是从大明学来的。

  从纸面来看,似乎暹罗的兵力减弱,但由于宋穆缇察在顺天官学读了三年的书,因此他按照明军的标准来装备军队。

  岁入近百万两的暹罗想要装备六万军队,虽说有些困难,但得益于皇店生铁价格的低廉,宋穆缇察基本是大量购买皇店的生铁来制作甲胄。

  按照这架势,估计在他的统治下,暹罗会很快中兴。

  “这个宋穆缇察倒是还挺会狐假虎威的……”

  八月,当朱由校的声音在燕山仲夏宫内响起,跪在朱由校面前的刘若愚也微微颌首:“确实是这样,不过皇店那边获利不少,暹罗安定对国朝有一定好处。”

  “暹罗的事情我并不担心……”朱由校靠在龙椅上,双手扶着扶手,整个人比起去年入冬前更胖了一些。

  “齐王府那边如何了。”

朱由校忽的开口,刘若愚一愣,然后马上回过神来,神情复杂道:

  “齐王妃于初二诞下一女,初九平妃周素洁诞下一子,另外贵妃卫平阳与李韶禧在七月先后害喜,太医院估计会在明年三月临盆。”

  齐王府有喜了,但朱由检并没有闹得人尽皆知,而是把消息尽量的掩盖,这样的举动足以说明朱由检对两个孩子,或者说对目前唯一的王府男嗣是有忧虑的。

  不过,世界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许多有自己情报网的势力自然是获得了这个消息,而作为有锦衣卫、东厂、西厂的皇帝,朱由校自然也得到了这个消息。

  “初二和初九吗……”朱由校脸上波澜不惊,但刘若愚可以感受到他心里的那份不平静。

  作为皇帝最信任的几个人,刘若愚很清楚,皇帝在登基后有一段明显的变化。

  这个变化,是朱慈燃的出生……

  朱由校与朱由检的兄弟之情甚笃,这个毋庸置疑,但人的感情有是有限的,而身边的人是“无限”的。

  子嗣和兄弟,兄弟和妻妾,这些都会分走朱由校的感情。

  作为一个帝王,如果尤为重情,那实际上是不合格的。

  朱由校对朱由检的感情是很深,但当他有了张嫣和朱慈燃,朱慈焴、朱慈炅等人后,那份感情会逐渐被稀释。

  这种变化,刘若愚可以清楚的感受到,甚至他觉得,很多人也都能感觉到。

  “弟弟准备把孙传庭留在西北留多久……”

  朱由校没有继续刚才齐王府子嗣的话题,而是说回到了孙传庭身上。

  面对询问,刘若愚低着头回答:“看样子是准备再留三四年,最少要把乌斯藏的奴隶和平民僧人迁移到河西,然后让乌斯藏的汉儿数量充沛才行。”

  “三四年……”朱由校微微皱眉,带着一丝忧虑:“忠贤和体乾两人做的如何了?”

  “很不错……”刘若愚没有解释是什么不错,但朱由校比谁都清楚,他的话指的是对中立官员的拉拢。

  眼下的庙堂,燕山派势大,守旧派的诸党势小,五军都督府不插手庙堂,除去它们这三股势力,还有一股就是通过恩科成为官员的一些中立官员。

  人们人微言轻,大多在一些虚职上呆着,无人无权,燕山派瞧不上他们,守旧派鄙夷他们,五军都督府对他们无感。

  这批人十分分散,但正因为分散,也显得更好拉拢。

  实际上三派都在拉拢他们,但拉拢的都是有资质的人,一些平庸的官员并不被他们所喜,不过朱由校的目标就是这群人。

  他之前不拉帮结派,是因为时机不成熟,燕山派还没有成为众矢之的。

  但眼下燕山派已经成了众矢之的,而齐王府又有了子嗣,这就让朱由校不得不防了。

  拉拢官员是第一步,第二步……

  “爹!”

  朱由校的想法还没落实,便听到了许久没有听到的一道声音。

  他抬头看向仲夏宫殿门,果然看到了一个小黑胖子朝着他走了过来。

  对此,他略微皱眉:“虽说精于农事对了解民生疾苦有帮助,但不能玩物丧志。”

  “小子知道,所以小子今年暑假没有只忙着种地,而是和李定国学了骑马射箭,使枪。”

身着红色圆领袍的朱慈燃小跑进殿。

  今年上半年的几个月,朱慈燃一直在都察院旁观,不过对于他来说,都察院并没有什么新鲜事,通篇总结下来,都是百官那些蝇头苟利的事情。

  朱由校很清楚如何培养一个合格的太子,说白了,太子不需要学习太多四书五经的内容,他要学的是怎么统治人,要清楚每个阶层和每个阶层的猫腻。

  百姓和农民的事情,稍微了解一下就可以了,他们并不是大明朝最主要的一股势力。

  他们虽然有人有力量,但只要有一口饭吃,他们就不会和皇帝争权夺利,但是士大夫不同。

  士大夫想要与皇帝共治天下,尽管他们谁都没有说,但他们的心思谁都知道。

  哪怕嘴上说着天子与百姓共天下,要体恤民生,但实际上他们想要的是什么,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

  朱由校曾经被方从哲这群文官压的喘不过气来,现在他好不容易借自家弟弟的手把文官打压下去,让文官和武将争斗,如果维持不好这局面,皇权又要被士大夫压倒。

  只可惜,他的话没被朱慈燃听进去,朱慈燃还在为自己暑假和李定国学了骑马射箭,使用步枪而沾沾自喜的时候,朱由校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太子,娘娘刚才找您。”

  刘若愚见势不妙,只能连忙支开了朱慈燃。

  朱慈燃虽然察觉到气氛不对,但毕竟他还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理解不了那么多,因此在应了一声后,他便离开了仲夏宫。

  在他离开之后,朱由校也将目光放到了刘若愚身上:“弟弟对李定国的安排,究竟如何?”

  “这……”刘若愚迟疑数秒,然后作揖:“化淳和承恩都说过,殿下对李定国评价极高,恐怕是想让其成为万岁和太子日后的肱股之臣。”

  “……”听到刘若愚的话,朱由校松了松眉头,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片刻后他才开口询问:“齐国如何?”

  “距离太远,东厂只能从锦衣卫手中获取一些情报。”

刘若愚如实说出:

  “据监察司那边透露出来的情报,自去年十月金长史抵达齐国,至今年七月,天津港一共出港船队五批,船只六十艘。”

  “拖拉机的数量,奴婢向承恩打听过,到七月为止,一共送去了六千台,齐国那边的耕地恐怕已经不下五万亩。”

  “眼下齐国有兵马五营,劳改工三万,工匠三千,合计约四万五千人。”

  “承恩那边估计,齐国应该能在不迁移的情况下,于明岁自给自足,后岁开始恐怕就可以迁移百姓前往了。”

  刘若愚把齐国的情况说了个七七八八,以至于朱由校听后,眉头一直没有舒展开。

  “拖拉机一事上,弟弟何时准备用于国朝?”

  这是朱由校首次提起拖拉机在国内的事情,对于他的询问,刘若愚则是回应道:“今年下半年的三千台拖拉机会尽数拨往北山。”

  “明岁开始,每年有三分之一用于齐国,三分之一用于关外三省,三分之一用于麓川、旧港。”

  “另外,五年内,齐国那边也会兴起一个工业区,工业区在五年后年产可以达到两千台拖拉机和……”

  “好了……”朱由校打断了刘若愚的话,刘若愚见状不再开口,但朱由校却起身走向了仲夏宫的窗户旁。

  他看着进入秋季的仲夏宫,脸上表情阴晴不定,心里也是百般纠结。

  “新政的事情,如何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朱由校和朱由检对发起了询问,而朱由检询问的对象,则是坐在田间小道上马札的户部尚书毕自严。

  “至六月三十,国朝新添漏户十九万六千九百余户,合计九十七万三千余人……”

  身着道袍的毕自严坐在马札上,拱手作揖回应了朱由检,而坐在他旁边的朱由检则是眺望远方的田野。

  田野上,淡黄成片的稻谷距离成熟已经不远,那一片片的稻田就像金色的海洋被风一吹,无数稻穗在田野里频频点头。

  一阵阵秋风吹来,稻香味扑鼻,使得原本有些饥饿的人立马联想到了堆成小山的米麦,整个人无比幸福。

  “今年之后,不知道北方还能不能看到这样的景象……”

  望着田野上丰收的稻田,朱由检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同时也对毕自严的回答做出了回应:

  “也就是说,仅仅半年,国朝就查出了百万漏户?”

  “回殿下,的确如此……”毕自严安静的回答,回答过后不再开口,以至于四周除了风吹稻田的声音,再无其它。

  “国初,南直隶有人一千二百万,浙江有人一千余七十万,江西九百余六万,湖广五百八十万……”

  “至眼下,四省之地在黄册之上的人口只有三千九百七十一万余人。”

  朱由检伸出手从旁边的桌上拿起一杯茶,抿了一口后放下,站在他身后撑伞的锦衣卫连忙为其添茶。

  “毕尚书,你以为,这四省之地,合该有多少百姓?”

  朱由检对毕自严询问,闻言的毕自严沉默许久,过了片刻才抬手作揖回应:“殿下……应该比下官更清楚才是。”

  “毕尚书……”朱由检看着眼前的稻田,头也不转的询问:“四省之地,合该有多少百姓?”

  他要毕自严说出答案,哪怕是估计。

  毕自严虽然极力回避,但面对朱由检身上散发的那股压力,最后还是再三开口后,忍不住压力低垂了眼帘:

  “大概……八千万……”

  毕自严说出了一个大概的数目,而朱由检闻言,脸上露出了笑意。

  “也就是说,按照眼下的进度,国朝每年最多清查出二百万百姓,那隐匿的四千余万百姓,需要二十年的时间才能清查完毕。”

  “毕尚书……”朱由检很自然的转身,拿起茶杯,在喝前看了一眼毕自严:“你以为,他们是想拖到我走吗?”

  “……”毕自严没有说话,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当年的张太岳,也是被他们这样拖走的对吧?”

朱由检自顾自的说道:“可惜了……”

  “孤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就走,所以也请毕尚书和内阁说一说,万岁决意授孙传庭振武伯,遥领南京吏部尚书,登阁为建极殿大学士。”

  朱由检对顾秉谦等人,或者说对他们身后士绅们的所谓让利十分不满。

  既然江南的人口清查不出来,那江南的阁臣也就不需要了。

  施凤来便是被迫致仕的第一人。

  “吏部那边,重启考成法,以一年考成一次加入新政,国朝每年二十几万学子参与恩科,总不能让一些坐在位置上不办事的人继续坐下去,把能干事的赶走吧?”

  “另外,今岁过后,向朝鲜、南掌、甘孛智、暹罗、苏禄、勃泥、以及各藩国派遣一批官学教习,在各国兴建官学各一所。”

  “日后,各藩国都可以参加恩科,入选者可在大明和各藩国为官。”

  朱由检重启了藩国入大明为官的制度,不过不是作用于科举,而是恩科。

  说白了,他就是要让各国的学子来竞争大明的官员,让已经成为官员的人有紧迫感。

  这一举措不仅可以巩固大明的宗藩体系,还能在考成法的配合下,进一步增加官员腐败的成本。

  以前是贪腐之后即便惩处,也需要等一段时间才能有人顶替这个人的位置。

  但自从燕山和官学崛起,这种局势就变了,几十万人来争抢恩科那几万人的名额,谁干得不行,朱由检可以直接换人。

  消极推行新政,也是干得不行的一种表现。

  朱由检的话对于毕自严这种传统士大夫而言,无疑十分刺耳,可毕自严并没有反驳他的话在,只是轻描淡写的拱手作揖,表示应下。

  “七月开始,拖拉机会率先作用于北山,北山的十几万百姓,所需的也不过就是上万台拖拉机罢了。”

  “给他们,他们就可以自给自足,还能给朝廷缴纳赋税。”

  “至于漠东省和东海省在其后投入。”

  “南边也是这样,先给旧港,然后是麓川、交趾、广西,云贵,逐一北上……”

  朱由检不断地喝着茶,和毕自严说着关于百姓生存上的事情看,毕自严闻言也难得开口:

  “今岁江西、南直隶、湖广、浙江部分大旱,国朝没有平抑粮价,以至于三十余万百姓南迁旧港、交趾、湖广等地。”

  “北方山西亦是如此,只是半年时间,便有二十余万人向东海省迁移。”

  “殿下,国朝尚有余力,何故如此?”

  一句话,从顾秉谦等人口中说出,那是为了不让百姓出走,地方经济衰弱。

  从毕自严、孙传庭等人口中说出,那就是不忍百姓背井离乡了。

  对于毕自严的话,朱由检不可置否,他承认他对这些地方的百姓确实有些残忍,最少在眼下来说是这样。

  “移民实边,如果边塞没有人,那打下来就毫无意义。”

他抿了一口茶,继续说道:

  “山西、江南人口稠密,不趁这个时候迁移,国朝日后用什么养活他们?”

  “拖拉机的出现代表什么,你应该比孤更清楚。”

  “若是几十年后地方的士绅豪强都用上了此物,那江南之地的千万佃户应该怎么办?靠着当年朝廷分的那几亩军屯田?”

  “吃不饱饭,百姓还是要造反的,杀来杀去,死的还是百姓,长痛不如短痛,移民实边是国策,不可改变。”

  朱由检很清楚以大明今年的情况,完全可以把四川、交趾、旧港、瀛洲的粮食拿来平抑受灾地方的粮价。

  可问题在于,稳住了这次,那下次呢?

  授人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个道理毕自严比朱由检还清楚。

  “数年的苦难,换来的数十亩,数百亩的耕地,有了这些地,他们哪怕富裕不起来,但也不至于吃不饱饭而造反。”

  “受灾之民,朝廷会在之后好好补偿,但调粮平抑是绝不可能。”

  朱由检站了起来,转身走向了齐王府的马车,背对着毕自严离去。

  “今岁秋收,国朝诸省难得丰收,地方的官仓,能囤多少粮食,就多囤多少粮食吧……”

  一句话说完,朱由检上了马车,王承恩让人驾车离去,只留下了坐在椅子上眺望稻田的毕自严,久久不肯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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