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说事情发生在凌晨五点。凯在房间洗了个澡后，看看王星睡得像死猪一样，甩上门便头重脚轻地去了工地。到了1：10的斜坡道那儿，他爬进了斜面升船机箱体下。自己忘了首先要到负责人那里去报道，领了任务才能和其他人一起投入工作。他倒好，谁也没有打招呼，依仗酒劲从工具袋里取出扳手就干起活来。他起初意识里还是清楚的，记得上个班他就是在这个位置安螺丝。心想，作业面上工作多，任务重哪里不是工作，今天依然会在这里安装螺丝。那些螺帽还摆在木盒子里，摆放在升降机箱体下的轨道槽里，分明是仍然继续作业迹象嘛。即便报了到不还是要回到这儿做事儿？酒壮怂人胆，他也没把劳动纪律和规章制度放进眼里。他一口气拧了几个螺丝就有点抵不住了，靠着箱体的一侧就打起瞌睡。不知过了多久，甜甜的睡梦中，他似乎感觉着升降机在向他说话，说话间还发出了“吱扭吱扭”的声响。他下意识地拿起扳手赶紧拧螺丝，说话的箱体不是在说话而是吱吱呀呀地发生着倾泻。此刻，他猛然发现自己从开始都是一直犯着错误，他不是在拧螺丝，而是在松螺丝。他脚底下一个个螺母都是他卸下来的，一共十多个。并且他卸下的都是箱体一边的，造成强烈的支撑不对称，真是太可怕了，怎么做这种事儿！重心倾泻的升降机箱体慢慢开始错位，箱体上堆放的螺丝盒，一包一包的螺丝垫片、黄油、撬杠、钢筋、三角铁预制件等随着箱体倾泻一股脑地倾倒在轨道槽的坑道里，压在了他的身上。他试图反抗，也试图叫人，但是却无能为力。更为反常的是，夜班的任务中根本没有这个内容，他所处的作业面夜里不值班，尤其是拧螺丝，因为光线不好影响质量。何况作业时，一边拧，一边检查，一边封丝加固，这是作业流程规定了的。还有，要是有人知道下边有人，一般也会有人检查的，特别是领导也会巡视现场，绝不会孤零零地一人作战。他却躲在升降机的箱体下，不易被察觉。他在里面睡了多久，何时睡的无人知晓，直到凌晨四点钟有人听到了异样的声音，值班人员跑过去发现升降机箱体倾斜坍塌。1000瓦的照明灯下，他被箱体上的重物砸中，血肉模糊。李青讲说完，宋光明脑壳里一片空白。看着铁轨上留存的血迹和抓痕，他知道凯一定是挣扎过的。地上的抓痕清晰可见，钢筋和螺丝盒边沿的血痕告诉着人们，他确实挣扎了蛮久，痛苦了蛮久，只可惜他错得极为严重。宋光明不由自主地落泪了，随后就哭出了声。他亲眼看到过被烧成黑炭的人体，他也现场落泪，这次这么血腥的场面他也看到了，更加伤心的是他那一刻却在梦里，而出了事儿时竟然自己的电话线断了，无法接听来自一线的急救电话。坐在筏道下游引航道的旁边，宋光明望着干枯的西水河床，想到和符副指挥长捡鱼时的快乐，看到两边已经浇筑到顶的大坝，心头一阵阵地喜悦。死人对一个巨大水电施工工程而言虽说难免，但是像凯这种真的不应该出现，多伤人心，多丢企业面子！何况工程都到了快要竣工收尾的时候，对每一位职工而言，违章作业的教训就像凯这样惨不忍睹。两辆警车从大元大桥上疾驰而过，朝着指挥部方向驰去。宋光明和李青眼睁睁地看着，谁都不想说话，知道马上就会有人来查勘现场。宋光明说，“咱俩就守在这儿，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咱俩是来保护现场的。”
李青说：“我知道怎么说，反正他违反了许多的规定，特别是酒后进入现场，不告知班组长，擅自扩大作业范围，别人是拧螺丝，而他是松螺丝。这样的行为，基本没有可以同情的。我相信现场的情景就是最好的证据和说明，即便不懂的人，相信听了我的叙述再看看现场也不会再持异议。”
宋光明说：“李班长，你就这样说，力争把原因说清楚，让其他人听明白。”
果然，警车在现场把宋光明和李青一同带走了。在大元电厂新办公楼的一间房间，宋光明看见伟、国、王星都在，还有筏道车间的领导和班组长，指挥部的经济保卫科和工会等领导均在场，但是不准交流，由三位警察现场监视，叫到哪个人那个人才能进到隔壁房间接受询问。王星被人带走去指认昨晚喝酒的现场。凯的房间还没有捡拾干净，地上的酒瓶和吃剩下的干锅火锅，扔在地上的碗筷及食物残渣都还在。满屋子的酒臊味依稀刚发生。王星、伟、国都咬定是凯请他们吃饭，他说是他的生日。国无意间说出本来是邀请宋光明的，但是王星叫了两次说他没在。民警要宋光明解释昨天下午的去向。他先让民警看了脑壳上的伤疤，然后说到小溪摸螺丝，游泳扎猛子时撞到岩石上，给我包扎的是理发师阿姨，还吃了她的剩饭菜。去时骑车去的，路上轮胎爆了，回来是推着回来的。回宿舍后，就睡去了。喂了一只小乌龟，螺丝肉就是给它吃的。捡的螺丝肉有几斤，还晒在窗台上。爆胎的自行车还放在宿舍楼下，准备闲了补胎，可以调查和落实说过的每一句话。李青被叫去后交待的更为彻底，他把相关规定都详细地予以说明，然后指出了他的违章点和错误性质。上班不报告随意动设备、不经请示擅自作业、酒后上班等都是严重违反规定的。作业点出事更是他的过错，造成的经济损失数十万元，影响工期、人员伤亡等给企业造成恶劣社会影响，这在当前不光是大元乃至全国都是绝无仅有。这样的人不知道是怎么招进大元的，中元县人力资源部门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真的也需要查查。有领导提醒说：“李班长，那些都不说了。好吧？”
“本来嘛，为啥不说？新职工进厂培训过多少次，还指派师傅带，凭什么就不遵守劳动纪律，凭什么违反国家规定？难道家里有什么背景才敢如此胆大妄为？”
凯的父亲的确是位镇长，当听了公安民警的汇报后深明大义，知道自己的儿子犯浑，给企业造成了重大的损失和不良社会影响，过分要求也不敢多提，怕企业起诉他违章作业及造成国家财产损失，死了再背个故意损坏国家财产罪，那将是何等的丢人和不划算，弄不好还会影响自己的前程，最后答应一次性解决，指挥部相关部门也接受家属的要求，给了相关的丧葬补助了事。为息事宁人和警示职工，指挥部也做出了严厉决定。对王星、伟、国饮酒造成重大人身事故给予通报批评，责令下岗再培训，结业后再上岗，相应待遇一并推延。筏道车间的当班班组长和负责人也都给予记过处分，包括宋光明。作为筏道工作面的分管领导，宋光明陪凯的父亲到凯住的房间里收拾剩下的衣物。凯父亲看到凌乱的空酒瓶子心里异常难过，止不住流下了泪水。他的一个年轻亲戚上前把床上用品和衣物用床单包了，拿到下边的垃圾堆上燃烧。宋光明帮助把所有的书籍，笔记本等一并装到纸箱子里。突然一张照片从一个笔记本中掉落，宋光明拿起来一看，竟然是自己熟悉的照片。他趁人不注意攥在了手上。纸盒子里的东西一样被人拿出去烧了。凯的父亲吩咐他亲戚把房间打扫干净，不再给大元的干部职工们留下非议的现场和丢人现眼的证据。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宋光明从楼梯上下来时，偷偷看了眼手心的照片，差点晕倒，赶紧扶住了栏杆。那照片上的头像不是别人，正是陈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