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刚看着时间不早了,就说:“铁儿,今天咱俩回家看看吧,顺便到村里转转。光明和村里合作了一个项目,就是成立了一个制砖厂,今天开业,等会儿过去看看吧!”
“好啊,这是好事儿,扶持村镇企业是刚刚分配给我负责抓的一个项目,刚好可以以此树立个典范。”
陈犇说:“哎呀,那正好,都想到一起了。田荣啊,去找找光明,一起去吧。”
他们出来办公室,看到陈夕一个人站在轮椅旁边,没有了宋光明和王芬娥的身影。等到了陈夕身边时,陈犇问:“哎,光明哪?”
陈夕说:“他和婶婶到那边看看,说马上回来。”
郑铁上前蹲下身,把老爷子的身子又扶了扶,把棉垫又往屁股两边塞了塞,起身从陈夕手里接过轮椅。他慢慢地推着轮椅往回走,把其他人甩在了身后边。从坪前的水泥地上走过,再沿着池塘边的柏油路缓缓前行,路边上的芙蓉花树都已经全部落叶,露出光秃秃的枝丫。不远处,郑源就站立在正对面,他的脚旁放着四兜大白菜。一副笑吟吟的憨厚诚挚的表情,一袭灰色中山装表明了他对这个秋末冬初季节的承受度,耷拉着双手,默默地等候。郑铁慢慢地推车过去,似乎没有看见眼前的一幕,后边的陈犇,郑刚和田方琪也没有注意到郑源的表现有什么特别,只觉得他和从前一样,见了陌生人总是一副憨态可拘的笑脸,不了解他的人还以为那是他的刻意夸张,了解他后,你会发现那是他奉献给人的十二分的尊重和真诚。他的笑很特别,既不做作也不出声,几乎所有的门牙全部裸露,门牙上端的红色牙床也暴露无遗。慢慢地,郑铁的头抬了起来,他被眼前站立的人吓了一跳,尤其是他的畅快的笑容和那黑魆魆的略显干瘦矍铄的脸庞。郑铁的脚步开始变慢,并且是越来越慢,他仔细地打量着这个一直对他微笑,站立姿势丝毫没有改变的老头,他一时想不起这个人是谁,更看不懂他为啥在众目睽睽当中,唯独对自己情有独钟,还如此的傻笑不已。郑铁的腿上如绑了铅块,突然变得异常沉重,几乎抬不起来脚步。他低下头,迅速地在脑海里回忆着面前的这个人。忽然,郑铁像想到什么一样又猛地抬起头,专注地望着郑源,郑源还是那副脸相,笑吟吟地张着嘴,目光直直地望着他。郑铁下意识地扭头对陈夕说:“夕儿,快扶着车子。”
陈夕急忙伸手接住推车,惊愕地望着郑铁。郑铁松开手,侧身急忙快步向前,惊讶地说:“你——,你是——?”
“我是郑源。”
他的声音有点低沉,也有点嘶哑,小得几乎听不太清楚。但是,郑铁听清楚了,他“哎呀”一声,紧紧拉住了郑源的手,仔仔细细地又认真端详了一阵,突然单膝跪下,说:“恩人啊,我对不起你呀!我以为你——”后边说话的郑刚不知道前边发生了什么,慌忙上前,看着郑源,又拉起郑铁问:“铁儿,你俩认识?”
郑源依然痴痴地望着郑刚和郑铁兄弟俩,没有吭声。一秒钟的沉默……三秒钟的沉默…………“哥,他就是那年雪天里救我一条命的大恩人呐,他叫郑源。”
此刻,宋光明带着王芬娥刚好跑了过来,看见郑铁和郑源拉着手对话,他俩悄悄穿过行人,往前面挤。郑铁拉住郑源的手,激动得一时哽咽,说不出话。王芬娥忽然上前望着木然的郑源问:“你就是郑源叔叔吗?”
郑源依然笑得很虔诚,很灿烂,也很坦然。王芬娥突然说:“请接受我夫妇俩对你的歉意,给你鞠躬了!”
郑铁和王芬娥夫妇,果然对郑源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令在场的人无不感慨动容。郑源对她俩的鞠躬没有丝毫的表示,依然是笑得很灿烂,显得木讷愚钝。宋光明上前说:“对不起,那我应该叫你爷爷了,以前都是光叫叔叔,对不起啊!”
抬起头,看见自己的父亲就站在郑源身后,保持了一段距离。宋光明大声说:“爹,你过来呀。”
宋光明他爹笑嘻嘻不好意思地过来,用粗糙的手,分别接住了郑铁伸出的大手和王芬娥娇小粉嫩的小手。“爹,这是我郑爸爸的亲弟弟,这边的是我的婶婶,轮椅里的是婶婶的父亲。”
宋光明爹热情地打招呼,他的意思就是叫他过来提醒一下郑源,别让他激动过头了。郑铁像宣布重大决定一样宣布说:“光明,夕儿,今晚就在这儿吃饭了,我们先到郑家驿去办事,回来再和郑叔叔说话。叔叔,你等我一会儿,好不好?我去办点正事儿。”
郑源听了郑铁的话,痴痴地没有反应,像木偶样杵在那里一动不动。宋光明的爹过来推了一把郑源,晃晃他的肩膀,他这才终于开腔说话,他对郑铁说:“我种的白菜,送给你俩吃的。”
郑铁拉着郑源的手亲切地说:“谢谢叔,我要了。哎呀,见到你,我太高兴啦,真是苍天有眼。你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了,我有好多话要给你说。”
田荣搬起地上的四兜大白菜,向车子那边疾步走去。郑铁说:“哥,今儿高兴,叫女的都留下,咱们男的都去,给郑家驿的砖窑厂开张凑凑热闹,助助兴,也算给我撑面子。”
王芬娥伸手搀扶郑源,让他前头走。郑源说:“你们去吧,去吧,我在这儿等你们。”
王芬娥问:“郑叔,你住哪儿?”
宋光明用手指了指新盖的两间砖房子对王芬娥说:“就住那间房子里,我爹和他住一起,老哥俩可亲了。”
郑刚说:“叔,你先回家吧,我等会儿到你这儿来。一定来的,你放心。”
郑铁讲完后,郑刚对宋光明说:“光明,去吧,把能叫到的男生全部叫去,小车不够,就坐那辆面包车挤挤吧。”
窦斌、王星和袁立看了眼宋光明,宋光明给他们点了点头后,随即自觉地叫人去了。王芬娥文质彬彬地问:“啥事,我们女的不能去啊?”
郑铁说:“郑家驿村里办了个砖厂,我也没有见过,是刚才听哥哥说的,还是光明和村里面集资兴办的乡镇企业,今天开业,我刚好可以去祝贺一下,顺便陪哥哥回老家看看。老宅子里潮湿阴凉,你和父亲都别去了,你看着父亲和夕儿一起说说话,到屋里休息休息,不要多久,我们一会儿就回来了。吃了晚饭,咱们再走,好不好?”
王芬娥深情地望了眼郑铁,大家看着她俩相视一笑,都意识到那是她俩的特殊语言,随后就默不作声,大家一起簇拥着轮椅往前走。宋光明落在最后,过来对郑源和爹说,“你俩晚上回家吃饺子,我岳母娘和干妈包了好多的饺子。”
“儿呀,郑铁前呼后拥的,他是个大官吧?”
“爹,他现在是沅中市政府的秘书长了,很有前途。论级别没有我岳父高,但是权力却大多了。爹,你遇到大官也不慌张,真是让儿子佩服。还有郑叔叔,啊,不,郑爷爷!”
郑源笑着说:“你还叫我郑叔叔吧,别把我叫老喽,我和你爹是一辈的,不能随他们的叫法。郑铁那样叫也是尊重我呗。”
宋光明笑着说:“好的,郑叔叔,那我走了啊。你和我爹去下下棋,再玩一会儿。”
宋光明纳闷,自己事先想的一切应对措施似乎现在都已经白费了,郑铁不仅自己愿意去,而且还是自告奋勇地去,说不定他高兴了还会主动要求发言,还要对郑远明大加夸奖,给村里人撑腰鼓气,这一切真是出乎自己的预料,可是,谁能想到那!宋光明真切地感叹道:“真是计划不如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