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红星电厂，在回厂区的路上，宋光明饶有兴趣地追问向研道：“老爷子，你说王聪为啥这么看重红星电厂？”

向研毫不掩饰地说：“当然了，他是被别人用枪监督着做设计的，其罪状之一就是因为他娶了一个成分较高的媳妇，若不是此行为，他也不会被下放偏远地区劳动。怕早就进设计院，留在大城市了。但是王聪就是聪明，虽然用抢逼着他，但是他竟然能安下心做自己喜欢的设计，各种威吓，利诱，批判都没有动摇他对工作的执着，对爱情的执着。该说的说，不该说的打死也不说；该做的做，不该做的打死也不做，谁逼也没办法。他一心扑在工作上，从不回家；他把老婆藏在家里，不上班，不抛头露面，据说至今还是那一个，终生没有换。你说，那样的环境下设计出来的大坝，他能不情有独钟，能不看重吗？”

宋光明说：“我见了她，很有风度，是个端庄秀美高雅的女人！”

向研说：“我呀只见过一次，那次她打扮成一个农村妇女偷偷来探亲，我腾出房间给她俩住，白天王聪忙于设计没空照看，我偷偷给她送饭菜，帮她倒痰盂，她从来不出门，为防人觉察，我明哨暗哨一起放。你知道，他夫人不是农村妇女，怎么装扮都不像，住了半月后被我设法送走的，跟押送女特务似的亲自护送到省城家里。”

陈夕问：“跟小说似的，有那么恐怖吗？”

向研说：“你们都小，没经历过，为了怕火车上被警察盘问，我特意用军用胶鞋的鞋底在她的脸上摁了几下，然后用手轻轻的抚平，马上脸色就变了，完全遮住了娇嫩的摸样。当时我俩坐的是软卧，那可是王聪花了大钱托关系为她买到的软卧，她到厕所看了看，回来当着我的面眼泪哗哗地流。当时我也被感动得落泪，心想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啊，连漂亮都不容忍，都是用有色的眼神观望，仿佛土气黒瘦才是标准色，真让人难受。”

田方琪说道：“那些我听说了，特别是有的地方运动扩大化，花样繁多，让人哭笑不得。”

向研长叹了口气后，说：“唉，她们很感激我呀！”

田荣说：“老爷子，你是在积德行善，感谢是应该的！”

向研又拉长了声调地长叹一声，说：“唉，就是那次她们怀上了一个男孩，她俩把我当恩人看待，可是我只是凭着良心尽了点本分而已，真的没有做什么高大上的事儿。就那，她们夫妇一直没有忘记我。”

宋光明一下子明白了向研在王聪心中的地位，缘于不止这一件的小事，是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积累起来的情谊，是一丝一缕的爱雕琢起来的信任，联系到了自己同他的交情有何尝不是如此！跨时空，跨地域的情分把本不认识的一老一少两个人串在了一起，在王聪看来，向研和宋光明都是值得共患难的朋友，是可以终生依赖的知己，想到此，宋光明的内心荡漾着幸福的涟漪。宋光明神秘地问：“那你说，王总除了特别的重视外，难道没有别的什么寓意吗？”

“当然有呀。我记得他曾经跟我说过，在曲水流域红星电厂是最末一级的水电站，也是个反调节电站，在它的上游应该有一个大型的电站，起码具有调节能力的，红星电厂就是为今后打算的。但是，他走后，上边的一些乡镇也集资兴建了几个专门用于灌溉为主，发电为辅的小型电站，把他的这个设计理念给破坏了，再加上地方政府没有远见，不想让国家来投资建设，所以，态度很暧昧。几十年过去了，要想重新打破这个理念可不是一个小决策，那除非省里或部里下大决心才行。可惜——”宋光明问：“可惜什么？”

向研说：“他的愿望一直没有实现呗。不过，流域的最上端有一个地方很适合建一个多年调节水电站，不知道你感兴趣吗？”

陈夕问：“什么？多年调节水电站。”

宋光明说：“你听老爷子说嘛，别急着提问。”

向研解释说：“就是建一个肚子很大，坝型很高，把多余的水蓄起来慢慢发电的电站。那还是我和他在一次爬山活动中被他发现的，他那兴奋劲不亚于见到了久别重逢的老婆。那之后不久，他就调走了。调走时大坝就剩下变电站上边那一大段，也就是现在漏水的那一块。从此，再也没有他的音信，我记住了他家的住址。持续了二十多年的书信往来，直到后来有了电话。”

宋光明想到的不是漏水的地方，因为那儿岳老子有办法，他不需操心，他想到是可以建造多年调节电站的那个坝址位置。于是，他饶有兴趣地问：“那个地方在哪儿，我想去看看！”

向研说：“不急，先把这儿的搬迁及变更手续办妥，我亲自带你去。你看了，一定会睡不着觉的。”

陈夕笑着说：“不会是撞上鬼吧！”

向研说：“比鬼好多了，天天做的也是好梦美梦，而不是恶梦！”

向研的一番表述勾起宋光明无限遐想，内心像中了魔一样，对王聪提及的电站或项目充满了好奇，他也知道眼下不行，等到把向研返聘回来后，再去实地参观考察，然后才能真正做梦。向研的话他全记在了心里。宋光明试探性地问：“当年王总走的时候是否给你留有关于曲水流域的整体规划，或者他的构想什么的？”

“有，他送我了一本笔记和一本书，我就是学些了这本书才从一个工人慢慢成长起来的。”

“老爷子，是否可以借我一阅？看后奉还，就在今晚。”

“别人我是不会借的，但你可以。不过，我爱惜得很，不仅是书和笔记本身，而是我看中的书给我的那份情，要不，我怎么会一步步成长，是它给我的力量和智慧，一辈子没有离开过它！”

宋光明深有感触地说：“我相信。”

向研说：“光明，我和你不一样，我真正的学历是初中，你知道吧，就是靠了那本书及书中的知识，还有笔记的点拨，支撑我走到今天。要说水电知识的话，全是王总给的。能从一个学徒工走到红星电厂的总工程师，也是得益于他。”

宋光明感慨地说：“要不，王总会让我来找你，而不是找其他人，其中用意你应该知道了吧！”

向研突然站住了脚步，说：“我俩曾经约定，无论受到多大的委屈都忍着，无论受到多大的打击都要坚定地活着。这是他的原话。”

宋光明终于理解了，王总在大元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他从来没有抱怨过谁的原因，即便在得意的时候也不曾想到昭雪曾经的苦痛，清算那些折磨过他的人，那是多大的胸怀呀！也许打断他肋骨的是某一个人的错，但是报复那个时代是万万不可的，再说，他没有能力，也从来不会。他没有能力去改变那个时代，但却努力在积极适应。所以，最终他当了中科院院士，而不是别人！宋光明感动极了，这次红星电厂之行收获了他想象不到的，解答了他曾经的许多疑问，让他从侧面对王聪有了一个具象的了解，也回答了埋藏心中多年的疑问。在他看来，这比此次解决问题还重要十倍，王聪兢兢业业地工作，孜孜以求地追求真理的精神深深地触动着宋光明的灵魂，无论在什么样的环境下他都保持着乐观向上的心态，坚定着自己的信念，奋勇前行的行为，时刻拨动着他昂扬的心弦，让他的心房急速震颤，久久难以平静。宋光明何尝不知事实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样简单，但这些幻想给他留下一道希望之光，使他对曲水上游的水资源充满了好奇，对自己的光明出山梦增加了信心。他暗暗地想，一定要像王聪那样对自己心中的目标穷追不舍，即便山穷水尽也不会轻易放弃梦想，像后羿逐日那样，追逐着那“柳暗花明”后的别样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