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觉得,这个女人的身体也过于单薄瘦弱了一些,穿着黑色的薄裙,看起来不过盈盈一握。就是这样的一副肩膀,在过去一年的时间里扛起了整个家族和集团的重担吗?他不能想象,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并为之付出多大的努力。莫子聪看了一眼照片的拍摄时间,竟然是不久之前——就在她去港东市遇到他的前几天。看来,他离开了整整一年,而她依然会去他的追思堂前凭吊,没有一刻敢忘记。他觉得脑仁发疼,伸手关掉了电脑屏幕。一夜无眠,唯有到天光初露时,他才沉沉进入了梦乡。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时间已经没有很早。他走出房间,正好看见莫北宸背着书包准备出门去上学,而安安正趴在餐桌上,由保姆喂着吃早饭。佣人们见他下了楼,连忙迎了上去。他环顾四周,没有看见韩若,便问了一声。“夫人已经去公司了。”
“这么早?”
“妈咪每天工作都很忙的,她为了能早点回来陪我们,总是会很早就去公司。”
莫北宸对他说。莫子聪看了一眼时间,连八点都还没到,韩若她每天都这么早去上班吗?“爹地你回来了就好,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妈咪一直都很辛苦。”
莫北宸这时已经穿好了鞋子,挥手跟莫子聪告别:“爹地,我去上学啦!安安,我走啦!”
他昂着脑袋挥手的模样,活脱脱就是一个大人。“拜拜。”
安安挥了挥手里的小勺子。佣人请莫子聪也在餐桌前坐下,给他端上了精致美味的早餐。一切都恍如最平常的每一个清晨,这座豪华别墅里发生的一切都那么娴静流畅,好像在以往的每一个清晨,他都是这么跟孩子打招呼、坐下来吃早餐一般,就好像从未离开过。只是,他却依然很不适应。顾朝夕给他发了短信,查户口一般问他起床了没在干什么,他随便回了一条信息后就把手机放在了一边。这时安安忽然凑到了他的身边来,离开了特制的儿童椅之后,她的个子还没有餐桌高,就只能趴在他的膝盖上,睁着一双水汪汪大眼睛冲他撒娇:“爹地,我要你喂我吃。”
安安从来都不是怕生的小孩,尽管昨天刚见面她还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一个爹地,但是经过一个晚上的接触交流之后,现在她已经死心塌地的认识莫子聪就是她的爹地了。莫子聪不知道怎么喂小孩子吃东西,学着刚才保姆的样子弯下腰,将她抱了在自己的大腿上,轻轻舀了一勺米糊糊递到她的嘴边。安安张大了嘴巴,一口吞进了半个勺子。爹地喂的东西总是格外好吃一些,安安笑得一双大眼睛都弯成了月芽。他单手抱着这个肉乎乎软趴趴的小女孩,心头忽然就柔软下来,实在忍不住,轻轻亲了一下她的头发。安安还手舞足蹈地沉浸在食物的美味当中,完全没有发现爹地看她的眼眶里有雾气。吃完早饭以后,司机也过来接安安去幼儿园了,她依依不舍地跟爹地告别。家里的大人孩子都要工作或上学,唯有莫子聪一个人无所事事,坐立不安。这家的别墅可真大,他楼上楼下逛完了一圈,又在院子里走了一圈,走得额头上都微有汗意。家里的佣人一个个对他毕恭毕敬,却没有人敢跟他主动聊天,顶多是他问一句别人答上一句,无趣得很。唯有一个老管家,因有些资历在,也不怕他,主动说起了许多事。只是那些往事,他依旧什么都记不起。韩若给他约了专家医生,去医院做了全面的检查,也只说人的大脑是台最精密复杂的仪器,他当年受了重伤后醒来,失去的记忆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完全不可知。他想起自己做的梦,询问医生:“我这一年里都在做一个重复的梦,可是我并不认识梦里的女人,这是怎么回事?”
医生回答:“你不认得,是因为莫先生您失忆了。”
“可是,为什么我总是梦到她?”
“或许是因为,那个人对从前的你来说很重要吧。”
莫子聪默然。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究竟是谁?自从回来之后,身边人都告诉他,他从前的爱人是韩若,韩若是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可是他清楚地知道,他梦里的女人,不长韩若那个样子。她究竟是谁?这是全国最顶尖的脑外科医生,连他都得不出一个准确的答案来告诉他关于记忆的隐秘,莫子聪微感失望。他走出医院,看见门口停着的豪车与等候的司机和佣人,微微叹了口气。其实,他并不习惯这种出入都有人伺候、不必自食其力的生活方式,周围的人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愈发让他觉得无力。从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到突然冒出来一堆家人朋友,他不但在几天之内就有了爱人,还有了孩子,一切恍惚得像梦境。他努力地想要从记忆的长河里找到有关这个世界一星半点的回忆,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我什么都想不起,是不是因为这些都是假的,都是你们用来骗我的?”
有时候,莫子聪也会忍不住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