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初升,地上还带着些凉意,凌雪芸梳着寻常发髻,只几个珠花,一个玉兰发簪做装饰,上着淡黄绣花窄袖衫,下着珍珠白色长裙,外套一件颜色雅致的薄披风保暖,显得落落大方。只听声音,她便知道是谁,昨日刚见,姓江的这个麻烦怎么又来了。还赶在她出门没一会的功夫,难不成他时时派人在她院外盯着?凌雪芸心中不悦,但也没有表现出来,回头后,神色淡淡,看着江卓云走近。“江公子,有事吗?”
江卓云依旧华服加身,温柔凝望她,像在打量一件即将到手的珍宝。“我想给小姐一件礼物。”
江卓云抬了抬手,身后的小厮递上来一个锦盒,江卓云轻巧打开盖子,一个晶莹剔透的琉璃盏静静卧在里面。“昨天在船上听说项家姑娘之前打坏了你房里一只琉璃盏,能放在闺房里想必是心爱之物,我遍寻库房,找到了这个,想来品相能入小姐的眼,出自前朝名匠班大师之手。”
昨日提起琉璃盏,只不过凌晓雅短短一句话,却被江卓云记在心里,费尽周折找来更珍贵的送她。如果是寻常女子,此刻不说感动得热泪盈眶,至少也为之动容了,觉得他待自己是真心。因前世的事,她对江卓云避如蛇蝎,深恐又因他惹出什么祸事。凌雪芸思考主意,几息后,抬帕掩住眼角道:“那琉璃盏是去世的恩亲送的,当初被打碎,我难过了好几日,后面恩亲托梦给我说碎碎平安,让我不必挂怀。如今公子又送一个,新物再好也不及旧的情深,更别提我一看琉璃盏就想起恩亲对我的关照,悲伤至极,请公子不要再送了!”
一番半真掺假的泪语,顿时把江卓云唬住了,他万万没想到本来大方展现魅力的事,变成了凌雪芸对他反感。“凌小姐别伤心,是江某冒失了。”
江卓云赶忙让小厮把锦盒收起来,找补道:“醉香居新出了一道荔枝肉,江某给你坐席赔罪如何?”
“不必了!”
凌雪芸佯装悲切,抬腿就走,连抱着盒子的杏儿都愣在原地好一会。小姐的琉璃盏不是去花灯节猜灯谜拔得头筹获得的奖品吗?哪里来的恩亲?怎么就悲伤了?另一边,凌雪芸快步过了几条巷子,才在一个无人的墙边缓下脚步。她抬帕扇了扇脖子,探出视线往后瞧,确定姓江的没追上来,不想回头迎面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呵。”
头顶一声冷笑,声音沉沉。凌雪芸心中猛地一跳,立刻意识到是谁,往后退了两步,抬头看了魏玠一眼,又别开视线。“公子出府,可是要走了?”
魏玠一袭黑衣,袖口用金线修着云纹,低调雅致透着贵气,不是凌府准备的衣服,想必是青柏送来的。她此刻就是后悔,不该走这条道,见魏玠不回答她,她小心欠手行了礼道:“小女碍了公子的眼,公子要走,我便不送了,祝你一路顺风。”
话语越说越快,凌雪芸往后退着,只差一步就可弯进另一条道。与面前这个她惧入骨髓的男人不负相见,她光想想,内心便止不住雀跃。“谁说我要走了。”
魏玠幽深的视线定在她身上,凌雪芸的步子也随即定住,她心愿落空,眉眼间的喜色消弥,却还得打起精神敷衍。“是我误会了,那公子是出来散心的?散心也好,在院里闷久了心情不好,祝你逛得开心。”
“开心?偏偏一大早遇上坏心情的事了。”
魏玠修美欣长的身躯在日光下像一座神秘禁忌的高山,唇珠泛着温玉的光泽,语气却说不出的凉薄。照常理来说,凌雪芸该接接话,可她又想着魏玠遇到不开心的事,与她有什么关系?便想当没听见,悄悄离开,脚跟刚刚抬起,魏玠似乎看穿她内心似的,冷冷叫住:“一大清早看到一对未婚男女,私相授受,不堪入目,如果是凌小姐,是何心情?”
“……”凌雪芸嘴角僵了僵,竟然变着法讽刺她!“怎么?凌小姐心虚了?你不是旁观者,而是事中人,不但不反感,反而沾沾自喜?”
魏玠话语仿佛化成刀子,一下下直戳人心,他从前从不理这些事,可今早偏偏让他看到了,当事人还是面前对着他十分胆怯的女子。对着旁人便不怯了,不但不避,还说了好一会话,他便莫名不悦了。见凌雪芸咬唇,委屈盯着他,魏玠眸底的暗色又深了些。“果然是商户之女,不知男女有别。”
凌雪芸心中窜起怒气,讽刺一笑:“是,小女出身商户,污了公子的眼,以后一定小心谨慎,见了公子便躲开,不让小女身上一点尘埃脏了公子雪白胸襟。”
咬牙说完,凌雪芸捏紧帕子,拔腿跑了。那浑身贵气的男人停在原地,心中咀嚼着少女的话,似野猫被逼急了,分明伤不到他,也要嘶嘶牙。——雪白胸襟。他嗤笑一声,变着法说他肚量小,她倒是有胆子。……“小姐你去哪了,我找了你好一会。”
杏儿气喘吁吁跑到凌雪芸身边。她刚回过神见小姐跑了,连忙去追,可抱着的盒子重,又不知方向,凭感觉转了好几个巷子,才找到。“这不是找着了。”
凌雪芸把帕子塞回袖间,想起刚刚讽刺了魏玠肚量小,也不知道他气不气。暗自恼了一会,谁叫他气量小,活该!其实她心底还是怕的,但魏玠不在她面前又没那么怕了。她问杏儿:“盒子可有磕碰着?”
“没有,奴婢抱得好好的。”
“那就好。”
盒子里装的是她昨日赢来的玉如意,带着杏儿走到大街上,进了家当铺,玉如意当了二百两银子。“小姐,咱们这是要去哪?”
“跟我来就是了。”
穿过红蜀巷,迎面是镇上最繁华的铺面一条龙。日头渐渐热了起来,来往人流熙攘,凌雪芸路过一个算命铺,手臂忽然被攥住,猛地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