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歆楼，张如枫担忧的坐在月魄床前，握着月魄那只冰块般的手，低垂着眸眼，神情里满是倦意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郎中给月魄把完脉，面色凝重的起身，向张如枫敬畏的拱手一拜：“大人，这月姑娘……蛇毒已经侵入肺腑，恐怕、小人无能为力，还请大人另请高明……”“你是说，月儿没救了？”

张如枫眼底掀起一层寒浪，蓦然抬头，凌冽目光盯得那郎中一阵脊骨发麻。郎中慌促的跪下身，颤巍巍的向张如枫磕头：“刺史大人明鉴，这姑娘中的乃是九阴蛇之毒，此蛇毒世间极为罕见，便是小人，也只是在医书上粗略了解了一遍，并没有把握，能一定治好这姑娘……加之这姑娘中蛇毒已经有些时日了，蛇毒早已灌入她的全身血脉了，当下毒气攻心，这姑娘……已是弥留之际了！而且……大人，月姑娘自己本就医术高明，此毒若是好解，她又怎会，让自己的病情恶化到这种地步……也怪小的医术不精，大人若是还想争取一下，请尽快另寻郎中，给月姑娘诊治。最好……是将全城的郎中都给叫过来，如此，也好一同会诊！”

“你！”

张如枫心慌意乱的干着急，正要开口传令让上官垒将城中郎中都给连夜拉过来，莫婠与玹华却是结伴先走进了月魄的房间里。“好了，这位大夫，先去偏室给刺史大人处理伤口吧！”

莫婠负袖从容道，给了张如枫一个安心的眼神，浅语抚慰：“这里交给我们就是了，你的月儿，她死不了。”

莫婠一开口，张如枫便知是有救了。依依不舍的放下了月魄那只手，张如枫起身，走到莫婠跟前，哑着声祈求：“拜托了！”

莫婠勾勾唇，“我们会尽力的。”

张如枫沉墨般的眸底漾起一丝眸华，为了不耽搁莫婠设法救治月魄，张如枫只好立即抬步出门，先去偏室等着莫婠的好消息……张如枫出门后，郎中也收拾了东西着急跟了上。待人离开，莫婠方拂袖合上了两扇镂花房门，借着昏沉的烛光，玉手轻轻一抬，月魄躺在床上的虚弱身躯便被法术牵引着，慢慢坐了起来。莫婠走到月魄的床头，掌心聚起灵力，出掌便将银光灵泽打入了月魄的后背，月魄身子猛地一震，随即噗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黑血……黑血滴在浅色莲花纹的被褥上，煞是灼目。莫婠动了动手指，继续凝聚着掌心灵光，用法力徐徐聚集游荡在月魄全身血液里的毒素，当毒素全部汇聚在胸腔时，才再次突然出掌，又一掌逼得月魄连喷了好几口毒血出来。黑血弄脏了莲花纹的新被子，月魄吐完毒血后，身子一软，径直往身后砸了下去。虚弱的姑娘重新躺回了床上，莫婠这才敛下掌心灵力，放心的收手负后，松了口气道：“好了，蛇毒已经被逼出来了，月魄已经没事了。”

玹华瞧了眼床上仍陷于昏迷的姑娘，视线转而落定于莫婠身上，“阿婠，你这样动用法力为她逼毒，可算是逆了天意？”

莫婠款了款袖子摇头：“自然不算，并非上苍早早便特意注定的劫难，我们自是可随意动手解决。只要，不超过那个度便是了。若不然，要是神仙真对凡尘的事情撒手不管了，这凡界苍生还供奉我们做什么？普济众生，原就是咱们的职责。只是有些时候，因果轮转，天降报应，上苍会特意降下几道劫难，以此来维系凡间命数秩序平衡。这种事，对某个单独的人来说，是遭逢大劫，可对整个凡界来说，便是一件好事，故而我们不可插手，私自相救，不然就是逆了天数，不仅会害的自己遭受天谴，也会害了那些将要转世的人。凡人嘛，生于世上，坏事做多了，有些报应今生不来，总有一世会降到头上的，除非报应报完了，否则永生永世，都别想得到安宁。因果轮回本就是一场报应，若因一时心软，而阻挡上苍降罪，那他们来世，也必然不得安稳。且天意，素来都是最难揣测的东西，一旦乱了天意，说不准还会被加倍惩罚……曾经我便犯过这种错，只因看不得那一张张苍白无色的脸，只因对那一双双雾蒙蒙，又满含凄苦，满含祈求的眼软了心，我差些，害得他们万劫不复……自那以后，我才明白了一个道理，天道好轮回，真是从来都没放过谁。天无心，所以天从不会心软，也从不会有失偏颇……”“那若是今生作恶多端，未得报应，来世却是个慈悲为怀的大善人，百姓们受其恩典，都不希望他死呢？那上苍，还会将报应，加注在他头上么？”

莫婠摇摇头：“这个说不准，俗话说，一件坏事乃是千件好事都弥补不了的。若他来世心善，平日里积修功德，的确功绩满满，那或许可以抵消一些他前世的罪孽，换取一个寿终正寝的好结果。但人不是只有一两世存活的机会，人永远都在不停的轮回，总有一世，他心性不纯。总有一世，他碌碌无为。这报应也终有一世，会全部应在他身上的。”

玹华陷入沉思：“原来，天意是这样轮转的……”“其实每隔一段时日，天界会刻意降下一些天灾地劫，为的就是还以报应。其中当然也不乏有误伤的，而这些误被劫难影响，从而殒命的凡人，天界为了弥补他们，来世都会赐一段好命格。所以，阿玹你要知道，上天是公平的。有人今生受苦，许是前因作怪，也许是在为来世积攒好运气。而有人今生幸运，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玹华执起莫婠的手，笑眼弯弯：“那朕，一定是上辈子积修了不少功德，所以才在今生，遇见了阿婠。”

莫婠轻轻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莞尔一笑道：“那是自然，你上辈子，可是个功德无量的人。”

司命星君，以一己之力稳固凡尘数亿凡人的命格，令人间气运有条不紊，人间秩序分毫不乱，这的确算是功德无量。而玹华于她而言，又何尝不是前半辈子修来的福气呢……靠在玹华怀中安静了一会子，莫婠突觉心口绞痛，难受的很——“阿婠！”

玹华察觉到了莫婠捂住胸口的那只手在微微颤抖，着急的攥住了她的手腕，慌了神，不安问道：“阿婠你怎么了？你心口不舒服？”

莫婠疼的额间直冒冷汗，勉强咬牙稳住气息：“没、我没事……阿玹，带我回长紫阁吧，我有些累了，想休息。”

玹华不放心的敛紧墨眉，眼见着莫婠难受，却不能为她做些什么，自己心里也是自责的很。“好，我抱你回去休息。”

健臂往莫婠腰上一环，将大口喘息的莫婠打横抱起。莫婠已经习惯了窝在玹华怀中的感觉，任他将自己抱出月魄的院落，带自己往长紫阁的方向快步而去——玹华将莫婠放在房间的软床上后，莫婠便借口自己想睡一会儿，将玹华给撵回了隔壁房间。纵然玹华还担心着莫婠，纵然玹华并不想离开莫婠，但想到莫婠许是需要时间安静下来，自己运功疗伤，他若执意留在莫婠房中，许是会让莫婠分神，耽搁了莫婠的伤情，权衡利弊下，便也只好听话，先回隔壁他自己的房间待着了。红烛摇曳，银红色桃花纱轻轻被风拂开，莫婠伏在床栏边上，难受的咬咬牙，施法将元神从这副残损的躯壳内抽了出来……一束流光从白茶娘的额心飞了出来，落于房间珠帘外，一晃眼便凝做了一副仙人之姿。白衣裙委地，广袖攀满仙家梨花纹，腰上系着红色绶带，肩头同为朱砂色的两条绫带系成结，缀在肩后。有风拂过，衣袂飘飘，似晃眼间便可乘风而去的世外高仙。窗外月色透过半敞的轩窗，一瞬聚拢在白衣神女的轮廓上，白衣神女从容回身，细眉微扬，明眸善睐，高鼻红唇，姿容绝代。眉尾两朵娇小的梨花点缀于青黛之上，额心白梨素雅，红痕妩媚。便是这一张惊若天人的脸，当比那凡人白茶娘，还要漂亮数百倍。轻挪莲步，发上银色花冠子流苏相碰，叮叮当当，好听的像银铃。莫婠慢悠悠的走到白茶娘身躯前方，低眸俯瞰了那熟悉身姿良久，方叹了口气，庄重肃色道：“终于出来了！这段时日，委屈你的身体一直陪着我了。你放心，我不会白占你的便宜，我会补偿你的。过几日我便传信给莫皈，让他在阎君那帮我讨个人情，请他发发慈悲，给你来世择个好人家投胎，让你一生一世，无忧无虑，荣华富贵。让你父母双全，姊妹和睦，幸幸福福的过完一辈子……至于你的遗体，我会先送你去周始山，将你冰封，帮你好生保存着，等机会合适了，我就让人，把你风光大葬，就葬在你外祖与母亲身边，这样，你应该就不会感到孤独了吧……”上前一步，莫婠抬手欲要送那残躯离开，可法术触碰到白茶娘的那一刻，白茶娘身躯内却余有一丝残留的回忆悠悠飘出了灵台，融进了莫婠的灵力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