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宋氏一身素白的衣裙迈着莲步翩然而来。三十多岁的女人正是韵致天成的年纪，宋氏今日清装素裹，发髻间只戴了一只白玉簪，格外素净，然而却丝毫不损她的风韵，反倒凭添一股脱俗脆弱的清冷之美。“让神医久等了。”

宋氏淡淡一笑，在施灵儿的对面坐下来，端起丫头送来的茶水呷了一口，抬头直视施灵儿的眼睛，“不知神医前来有何要事？”

施灵儿道：“府上出了白事，我也不好久留，打算回去了，临行前便来看看二夫人。”

“神医有心了。”

宋氏看向施灵儿，“神医早知我有身孕了吧？”

施灵儿直言不讳，“嗯，初见便知道了。”

“不愧是神医。”

宋氏似乎有点遗憾，“想来要不是神医一直在暗中帮助大嫂，她只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既然卫老太太能知道她收买书香用云冠花投毒，肯定少不了神医的帮助，就说这云冠花与熏香可合成剧毒的药理，也不是卫老太太一个外行人可能知道的。而昨夜火起之时，神医赶在所有人到达去救卫老太太，想来那夜她就在附近，应该就是在帮卫老太太抓凶手。施灵儿道：“我刚接手老太太的病案，她就莫名暴毙，那我将会有什么结局，二夫人应该比我清楚吧？就算我有神医盛名，也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大夫，面对卫家这等宠大世家，仍不过是一只轻卑的蝼蚁，所以救老太太就是救我自己。”

“我并没有想害神医，我设局本来就是针对卫显彰的，请神医莫要误会。”

“我知道。”

施灵儿打看她的脸色，昨日妆容精致之下倒瞧不出什么，今日素妆便显得苍白无华，疲态浓重，看来这些年也过得格外不易。“听丫头说，二夫人打算去找我，可是要看身子？”

宋氏垂眸，神态淡然，默了几息道：“神医觉得我这个孩子该不该留？”

施灵儿很意外她会询问这个问题，“但看二夫人的心意，外人做不了主。”

宋氏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或许留不留都一样，这大宅门中已经没有我们母子的容身之地了。”

施灵儿问：“孩子的父亲呢？”

宋氏闻言猛然抬头，惊疑不定地看向她，“孩子的父亲已经死了，丧事正在办，你一路行来没听说？”

施灵儿笑道：“二夫人若想得到我的帮助，不妨坦诚点，或许我还能救你们母子一命。”

卫老太太虽说原谅她，那这个原谅也仅是个人私怨情感上的大度，从卫府这个家族角度来看，那是另一码事。既然宋氏已经意识到自己在卫府呆不下去了，那就说明她也知道卫府肯定不会留着她这么一个污点了，等卫显彰的事一了大概就会处置她，至于怎么处置，想必手段绝对不会仁慈。宋氏眼中出现痛苦的挣扎，抿着唇似乎在纠结。施灵儿也不催她，慢慢悠悠地喝着茶。相信她，她就救她，不信……她仍会给她一个机会的，谁叫她善良呢，就见不得这种命苦的女人。半晌，宋氏低低地道：“是卫和风。”

果然，施灵儿所料不错，她一点也不意外，只淡淡地笑了笑：“那他对这个孩子有何安排？”

“他说要带我离开这里。”

宋氏眼中凝结痛苦之色，“可我不知该不该信他。”

若是不知他曾经给她的糕点里下过克子草，她对他是深信不疑的，可是自从知道自己的孩子是他害死之后，她重新审视了这个男人，或许他并非自己看到的那样温善，这令宋氏非常害怕。施灵儿听她如是说，知道她还没为爱情糊涂到昏头的地步。现在宋氏对于卫和风来说，也是一枚定时炸弹，若是被人发现他与宋氏有染，且与宋氏有了孩子……小叔子睡了寡嫂，此等狼籍不堪的家丑，他的结局不会比卫显彰好多少。宋和风那个人……施灵儿不知他的人品，但显然也不是省油灯，而她懂人性，在这种危及重大利益的情况下，卫和风真的会甘愿离开锦衣玉食的卫家，带着宋氏背井离乡去飘泊流浪吗？“你似乎并不意外。”

宋氏终于发现施灵儿从头到尾的镇定。“见识到二夫人惩治卫显彰的雷霆手段，还有什么事是值得意外的？”

宋氏嘴角勉强挤出一抹笑：“神医就不要笑话我了。”

“没有，我是发自内心的，被人欺辱了，誓死也要还击，这才是有尊严的人行事作风，换我是你，卫显彰只会死得更惨。”

宋氏没想到她会如是说，在所有人视她为毒妇和荡妇的情况之下，眼前的女子竟然说她做得对，宋氏既震惊又感动，眼眶不由泛热，“你，你真的这样认为？”

“我骗你做什么？”

施灵儿往椅背上一靠，长腿舒展开来，目含笑意看向宋氏，“外头是怎么传我的，你不也听说了吗？睚眦必报，心眼比针尖还小，可不是什么好人。”

宋氏听她这样说自己，不由噗嗤笑出了声，“神医是有本事的人，有本事的人都有几分与常人不同的性子。”

“不，我只是受不了别人欺负我，尤其很多人看我是女人就欺负得更狠了，更不能忍。”

施灵儿眉眼高傲，颇有几分睥睨天下的气度，看得宋氏心头暗暗艳羡。施灵儿心里感叹，她在前世哪受过这些闲气啊，别人捧着她还来不及呢，可到了这里，明里暗里的羞辱不知受了几何，她现在还没开杀戒简直就是大慈大悲的菩萨，所以在她看来，宋氏报复卫显彰简直就是大快人心，没人替她作主，不自己动手难道指望天道好轮回吗？宋氏闻言也长声感慨，“谁说不是呢，他们瞧不起女人，认为她们是妇人之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怎么着都上不得台面比不上男人，即使神医的本事超过那些男大夫不知几何，却仍受到欺负和轻鄙，真是苍天无眼啊，太不公平了。”

施灵儿听了这番话，心道，这二夫人果然是几分风骨和血性，也不枉她救她一命啊。她从随身的药包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金色药丸包好递给宋氏，“若是你发现卫家人准备向你下手时，你便提前将这药吃下，保你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