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工淀粉的区域有五六个人，其中包括苗娘子和朱霞。高桂芝将人筛了一遍，觉得苗娘子的可能性最大。她这人风评不好，平日里就喜欢勾勾搭搭，而且先前也抢过赵夕的土豆粉条生意。“倒也不必急着下结论，这样，咱们先当这件事没发生，今日下工时就见分晓了。”

赵夕轻轻敲着手里的账本说道。这日下工后，赵夕突然说道：“等会儿都先别走，我准备给大家每人做一件衣服，大伙儿都到这边来量一下尺寸！”

竟然还给做衣服？众人一听，顿时笑容满面。很快大家都排好了队，赵夕请了裁剪师傅来替她们量尺寸。首先便是从淀粉区开始量，轮到苗娘子时，她十分抗拒抬起手臂，便不耐烦道：“随便量一下就行了！”

高桂芝见她不配合，心里确认了七八分，于是板着脸说道：“怎么能随便量，万一穿上不合适怎么办？”

苗娘子这才不情不愿地抬起了手臂，随即便吃痛地皱了皱眉，她昨日勾搭赵五时被他伤着了肩膀，今日抬手臂便疼痛不已。死家伙，每回就给几个铜板，还折腾得她浑身都痛！裁剪师傅仔细量完，然后冲赵夕使了个眼色，赵夕点了点头，一旁的高桂芝却愣了，她凑近问赵夕：“不是她还有谁？”

刚刚竟没从她身上搜出淀粉，莫非今日不偷了？“再看看吧。”

赵夕低声说道。轮到朱霞时，她小声说道：“我就不用量了，我肚子疼得厉害，我想去茅房！”

她平日里存在感极差，从不主动与人说话，说起话来也十分怯弱，又瞎了一只眼，看着着实有些可怜。裁剪师傅自然不会为难她。朱霞转身想往外跑，哪知道才走了两步便被苗娘子绊了一脚，顿时摔倒在地，随后掉落了一包东西。苗娘子立即捡了起来，惊呼道：“赵五媳妇，你竟然偷作坊里的淀粉呀！”

话落，作坊里顿时沸腾起来。大家都没想到，朱霞这么老实巴交的人竟然会干出这种事情。赵夕也有些意外，她见她从地上爬了起来，浑身发颤地攥紧了衣角，低着头不敢说话，便问道：“朱婶，先前少的淀粉也是你偷的吗？”

“我——”她是想狡辩的，可对上她沉静的眸子，谎话便说不出口了。难怪今日要给大家做衣服，原来目的就是为了抓小偷。她低低地垂着头，听着身旁众人的议论，只觉得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被人围观似的。“原以为是个老实的，没想到啊，咬人的狗不叫！”

苗娘子一想到自己刚刚差点被当成了小偷就生气。听见她的话，朱霞抬起了头，她的右眼眼白不会动，此刻一幅阴森森的表情，朱霞突然有些怕，她不由往后退了两步，哼道：“怎么，难道我说错了不成？”

朱霞攥紧了手指没说话，就是面前这个寡妇，成日里和赵五厮混，若是可以，她真想狠狠地打她一顿。赵夕见真相大白了，便开口道：“偷盗作坊里的物品是大忌，我是万万不敢再雇佣的，念着朱婶是初犯，也是作坊开业到现在发生的唯一一起盗窃事件，此事我不打算深究，但若再有下次，不论是谁，我定然是要报官的！”

朱霞当然不想离开！她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的女人哪里找得到什么活计！更何况这里给的工钱比外面高多了！一想到这里，她便哀求道：“夕丫头，你别赶我走！我保证没有下一次了！真的，我保证！”

赵夕冷静地看着她，上回她将粉条的制作工序泄露出去，她就不应该原谅她。现下说着没有下一次，可谁知道呢？见她神色坚决，朱霞只好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夕丫头，你看看我，我瞎了一只眼睛，我要是丢了这个活，我该怎么生活啊！”

她这模样看着着实可怜，一旁郝梅叹了口气，刚想开口，却被旁边的女儿小青制止了。小青看了看赵夕又看了看地上的女人，轻轻哼了一声，她是可怜，但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赵夕姐已经给过她一次机会了，可她还做出这样的事情，这种人哪里值得可怜了？“朱婶，你还是走吧。”

赵夕说道。朱霞见她心意已决，顿了一下，她撑着地板站了起来，听着大家的议论，又看了一眼赵夕，才收回了视线，然后低着头匆匆离开了。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众人不由面面相觑。还是赵夕开口道：“大家继续量尺寸吧！”

衣服还给做？！众人一听，立即高兴起来。而朱霞这边，她垂着脑袋回了家。屋里赵五正躺在床上，前段时间他偷赵夕的粉条被抓了个正着，又被打了一顿，便一直借口养伤没出门。盖因里正作主让他照价赔偿赵夕的粉条钱，他拿不出来，便一直躲在家里。好在那丫头也没主动上门来讨，他便想着拖着拖着就不给了。这会儿看到媳妇回来了，立即翻身坐了起来，伸手道：“呐——”朱霞从怀里掏出了今日的工钱，递了过去。见着铜板，赵五的脸上顿时多了丝笑意，可他再次伸出了手，见她站着没动，嫌恶道：“愣着干嘛，叫你偷的淀粉呢！”

这些时日，朱霞每天会偷偷藏一小袋淀粉回来，他便暗地里换了钱。朱霞惶恐地动了动嘴巴，还是如实回道：“今天偷拿淀粉时被发现了——”“你个蠢货！”

赵五一听，指着她骂道，然后又说道：“你说你怎么就这么笨！你今天被发现了，那以后还怎么偷？”

“没有以后了，我被解雇了。”

哪知道她的话才说完，赵五便踹了她一脚，骂道：“什么！你连活儿都丢了！那每天的二十个铜板也挣不到了！你说你这种没用的人为什么要活着！”

一想到再也挣不到二十个铜板了，赵五就生气。朱霞被踹倒在地，她觉得腹部一阵疼痛，想求他别打了，可赵五正在气头上：“你给老子去求赵夕，让她留下你！快去啊！”

说着，又拽着她的头发往外走。“肚子好痛——”朱霞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便晕了过去。赵五一见，又踹了她一脚，哪知道竟发现地上有血迹，他赶紧拉起她一看，原来血迹是从她的身下流出来的。恰好苗娘子来找他，见着这一幕惊了，捂嘴呼道：“你、你杀了她？”

“胡说八道什么？还有气儿呢！”

赵五也吓了一跳，可人分明没死呢。苗娘子毕竟是个妇人，她很快就发现了不妥，她看着朱霞身下流出的血迹，眼神微闪，喊道：“你赶紧给她请大夫！”

赵五怕她真死了就没有人挣钱了，便一脸不耐烦地去了马大夫家。隔天早上赵夕才听说了这事，说是朱霞回家被赵五打得流产了，而且还大出血，若非马大夫及时赶到，只怕连性命都保不住。“这赵五也是个混不吝的！”

高桂芝叹道。赵夕没说话，发生了这种事情也怨不得旁人。赵五好吃懒做又四处勾搭，朱霞却还拼命干活养着他，这可不就是她自己选的路？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新宅子终于建好了，赵夕也将朱霞的事情抛之脑后了。眼看着要入冬了，她去赵石头家里打了个鸳鸯锅，准备喊马大夫和赵凌一起来涮火锅。路过村口时，竟然遇到了朱霞。大冷天里，她只穿了一件单衣，脚上的黑布鞋破了一个洞，露出了裂口的脚趾。她像变了个人似的，整个人消瘦得厉害，一双眼睛凸起，失明的右眼看着有些吓人。“朱婶——”赵夕打了个招呼。朱霞却像是没听见似的，从她身边走过去了。待赵夕走后，她才回头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远处的大房子。那是赵夕的新房子，高高的院墙遮住了里面的景观，可依稀能看清屋顶明亮的琉璃瓦。这样的房子，她这辈子都够不着!“你死哪去了！你是不是想饿死我！”

赵五突然跑了过来，一把接过她手里的苞米。朱霞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赵五却仍不解气，吼道：“明天你去城里找个活干干，再不挣钱，我都要饿死了！”

说完又瞟了眼她的肚子，嫌恶道：“都是你，害得老子连个儿子都不能有！”

提到孩子，朱霞的睫毛眨了眨。上回他将自己打得流产，因为大出血导致不能再生育了。她紧了紧手指，继续往前走。当天中午，赵夕准备了火锅，又让弟弟去请马大夫和赵凌。意料之中，来的只有马大夫。近段时间，她已经甚少见到赵凌了。“姐姐，凌哥哥不肯来——”赵潇有些失落，凌哥哥与他们姐弟越来越生分了。赵夕倒是没在意，左右她最近忙得很。她让弟弟先坐下，然后说道：“没事，等会儿请马大夫给他带一些吃的就好了。”

一顿饭吃完，马大夫拎着赵夕准备好的串串离开了。到了家里，发现赵凌那小子竟然在练箭术，见他一箭正中靶心，他眉眼多了份笑意，然后扬了扬手里的吃食，开口道：“夕丫头让我给你带的，偿偿——”闻言，赵凌扫了一眼串串，抿唇道：“我不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