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邪玉麟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她有种预感，只要暮云卿不把答案告诉她，并且没有说服她之前，她无法保证和暮云卿心无芥蒂地合作下去。毕竟，把她看成战友和情人的人，是暮云卿而不是她。不知道是不是宋烨修提供的那些咒语的加持，朱邪玉麟发现进入墓葬群之后，暮云卿表现出来的改变比她自己要多多了。想到这里，朱邪玉麟的眼神暗了暗，就听暮云卿继续道：“后来我派人去调查了一下那个神秘的女人，并没有在任何名满天下的舞姬中发现符合这样一个身份的女子。”
“怀胎十月，起码有四个月不能接客跳舞，这对于一个名满天下的舞姬而言，必定要造成一定的民间八卦。调查这样的小道消息，对于我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朱邪玉麟轻轻点头：“后来呢？你并不是这样一个半途而废的人。”
“后来？”
暮云卿轻笑一声，道，“后来我派去调查的人受到了狙击——来自暮家内部的狙击。你说我能不半途而废吗？”
朱邪玉麟愣了一下：“暮家内部？暮舟吗？”
“不是。”
暮云卿看着朱邪玉麟的眼睛，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和郑重，“是老太爷，是你很喜欢的老太爷。”
朱邪玉麟先是被那句“你很喜欢”给噎了一下，然后她下意识地问“老太爷？”
暮云卿只是转过头，视线扫过那条门缝，落在门框周围的墙壁上，那神情，冷淡而隐忍，却是在表明他不会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了。朱邪玉麟眉头微皱——说实话，她对于暮家一直有一种怪异的感觉。朱邪玉麟曾经在暮家住过，自然也知道暮家是个什么情况，以她的观察力和行动力，像暮家这么大的地方，只要给她一周的时间，她就能大致摸清楚这里的水有多么深。但是真到了要用到这些资料的时候，朱邪玉麟就发现，不行，真实的暮家就像一个万花筒，一旦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就会发现她原先得到的资料全都是没用的，甚至是具有极强的误导性质的。这样不行。只是就算朱邪玉麟发现了这一点，因为时间不够，也还是没能在暮家做出什么不一样的事情来。但是老太爷……朱邪玉麟回想起成亲前，老太爷特地到新房中来的那个场景，总觉得当时老太爷话中有话，但饶是如今的朱邪玉麟，也没能再揣悟出什么来。哎……都不容易啊，人老成精了吗？因为脑中转着的想法多了些，朱邪玉麟也就并没有完全看清暮云卿做的每个动作，当他直接抬手推开门的时候，朱邪玉麟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暮云卿敲击墙壁的声音还犹有回响，但是那敲击的轨迹却早已无处可寻了。暮云卿转头，看着还有些愣神的朱邪玉麟，道：“跟我进去？”
朱邪玉麟抿了下嘴唇，耸了耸肩，自然而然地抬脚，跟在了暮云卿的身后。之前在密闭的房间里，朱邪玉麟面对危险都没有丢下暮云卿，现在她不在状态，暮云卿自然也不能忘恩负义地丢下她——这是朱邪玉麟坚定的认为的。身体微微往边上侧了侧，暮云卿看着老老实实地跟在自己身后，然而眼神还有些恍惚的朱邪玉麟，嘴角无声地上挑：怎么说呢，一般人进入墓葬群当然会去关注暮家的事情，然而朱邪玉麟不一样，她会比较关注暮家中的某个人。比如他，比如入赘进来的暮家老太爷。难道在朱邪玉麟的眼中，他暮云卿和暮家老太爷是同一个属性的存在？暮云卿微微皱了皱眉头，看着已经完全打开的门，原本可以从门缝中看清楚的画面已经被铺天盖地的白光给遮挡住，打开门反而不能让他们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暮云卿看了眼朱邪玉麟，深吸一口气，一脚踏入白光中。朱邪玉麟慢了半拍，倒是也跟了进去——主要还是因为暮云卿刚才看着她的眼神，让朱邪玉麟无端想起送她上马的宋烨修，带着一种微妙的不舍。进入白光之后，朱邪玉麟感觉到了一种奇妙的、轻轻的压力在她周身形成，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个人在对她摸骨似的。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一小段时间，当这种感觉消失的时候，朱邪玉麟睁开眼睛，饶是心里已经有了一定的准备，也还是被眼前宏大而生动的场景给震惊到了。艾玛，小小的一间房间竟然还能盛下一个史前世纪！暮云卿站在她身边，两人正站在一处高台上，下面是层层叠叠的群人，集体跪拜着，身上穿着兽皮和树叶制成的衣服，黄色的皮肤上画着一道道鲜亮的油彩，神情庄重而热切，就像在期待着什么。当朱邪玉麟和暮云卿的身形从白光中出现之后，那些人忽然激动起来，有一个身披简陋白袍的老者站起来，挥舞着一根形状怪异的树枝朝天比划着什么，声音嘶哑而激烈。朱邪玉麟浅浅皱眉，正要低声和暮云卿商量什么，就感到自己的身体明显不受控制了。暮云卿也是这种情况。但是比起朱邪玉麟的惊愕，暮云卿要淡定许多。他看着眼朱邪玉麟，放松力道任由这个身体一点一点走到高台边上，停顿了一下，拉着朱邪玉麟的手，纵身跃下。即使知道暮云卿不打没把握的仗，朱邪玉麟还是被陡然的失重感觉给惊了一下，很快，就有一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气流，从下方把两人给托了起来，缓缓降落。“这里，依旧是心中之景，只不过重现的是暮家祖先昔日的辉煌而已。我们只要亲历一遍就好了——算是所有机关中，最没有危险性的一种。”
话音落下，两人也刚好飘飘悠悠地落到了地面上。祭拜的人群虽然狂热，但毕竟两人是顶着天神的头衔降落的，因此除了那个老祭司，也没有人敢凑上来。朱邪玉麟走在暮云卿身后，收敛神情，把自己装的就像是暮云卿带着的小厮。说来也奇怪，就在朱邪玉麟起了这样的念头之后，她身上的衣服光芒一闪，真的成了小厮的样式——自然是几十年前的款式。而暮云卿，就像是没有发现朱邪玉麟的改变似的，将双手负在背后，面无表情地任由老祭司一路陪伴，时不时介绍点什么。老祭司由暮云卿搞定，朱邪玉麟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就落在了一边的人群身上。即使在千年之前，即使这个时候并没有留下多少文字记载给后世，朱邪玉麟也还是能从他们的眼神和肢体动作之间看出来，他们绝不像后世文献中记载的那样，属于未开化的人类。起码，他们有着自己的渴望，还有非常严格的纪律。这边，老祭司已经带着暮云卿越走越远，而朱邪玉麟发现自己并没有被暮云卿的脚步给牵制住，也就留了心，放缓了脚步。见神灵的侍者留了下来，那些依旧跪拜在路边的人群有些不知所措，但更多的，还是激动。在他们流传的记忆以及传说中，神灵的侍者一旦停下脚步，就意味着凡人微不足道的愿望能够得以满足。上一次发生这种事情，是在百年之前，而那个愿望得到了满足的人，则成了他们这个部落神灵化身的祭司——也就是陪着暮云卿远去的老者。朱邪玉麟走了两步，视线逐渐集中在一对姐弟身上。姐姐十六七岁的模样，神情很恭敬，但是眼中却有着很浓重的疲倦，并没有任何狂热之情。而弟弟大概十四五岁，一张脸还带着稚气，却已经能够看出日后凌厉的模样——但那眼神，那敢于直视朱邪玉麟眼睛的眼神，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压抑和愤怒。朱邪玉麟眉头浅浅地皱起，脚步一顿，转身，朝着那对姐弟走过去。当朱邪玉麟在他们眼前站定的时候，那个姐姐被吓了一跳，慌里慌张地就要把弟弟的头给按下去，她还以为是弟弟的眼神冲撞了这个神灵的侍者——凡人哪能直视神灵呢！谁知道朱邪玉麟只是笑了笑，朗声道：“你们两个随我来，其他人都散了吧。”
守在整个祭祀场周围的祭司助手闻言，面面相觑，在注意到朱邪玉麟的不耐烦眼神之后，纷纷一激灵，赶紧组织人群离开。等到人都散场得差不多了，朱邪玉麟才道：“你们站起来。”
那姐姐迟疑了一下，拉着弟弟站了起来。朱邪玉麟浅浅地勾起嘴角——这个动作她还在军校的时候不经常做因为这个表情通常代表着她心情很好，愿意花费耐心去做某些事情或者完成某个人的请求——而实际上，除了在作战任务中，朱邪玉麟的耐心一向很糟糕。“神灵的侍者啊，能亲眼见到您是我们一辈子的荣幸！”
那姐姐走了两步，膝盖一软，又要跪拜。朱邪玉麟后退两步，没有伸手去扶着她，只是轻声道：“你们并不想来参加这一场祭祀，对不对？”
那姐姐有些慌张，正要解释什么，就听那弟弟大声道：“你想干什么？我们家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给你们这群贪婪的家伙了！”
朱邪玉麟眉头微挑，笑道：“我们？我和刚才那个白衣男子可是仓天而降的，你还看见了谁。能和我称为‘我们’？”
果然即使是暮家祖先经历过的事情，也必定会带着一定的玄机，在朱邪玉麟看来，这对与众不同的姐弟，应该就是这一次经历的关键。毕竟要做到众人皆醉我独醒，可不是光有理智就能办到的事情。在一群狂热的人群中，有着这样一双冷静的眸子的两个人，就很引人注目了。那弟弟昂着脑袋，即使表现得再勇敢再叛逆，也毕竟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在朱邪玉麟温和而隐约带着压迫的眼神下，也有些怯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