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从实验室来到外面的时候差不多——只不过这次没有任务，也没有命令，她可以按自己的想法做任何事情。但是鉴于自己第一次以“人”的身份出门，露娜也仅仅是跟在基米旁边观察这个陌生的世界。基米就和整个早晨与下午在家里的时候一样，几乎没有开口同她说话，一路默默地走，时不时回头看上露娜一眼。在一开始，他只是对这部机器身上的新技术感兴趣，直到他发现她存在着一个被锁定的意识，才放弃了将她完全拆解的念头——他说这是因为他并不是极端主义者，不会去做无故谋杀的事情。至于搭档的事情，则完全是他突发奇想的结果。于是现在他身后就非常罕见地多出了这么一个同行者。露娜很想使用基米转移到她身体中的反重力模块，虽然她不会因为活动而感到疲倦，但是她喜欢飘浮在空中的那种自在。然而基米叮嘱过她，日常在外面活动严禁使用这项功能，除非她想被警察找上门。长时间的步行让她觉得愈发无聊，她最后终于忍不住开口：“基米，你对那个小偷没什么兴趣吗？”

“你竟然还记得这件事。”

基米的声音绕过他的身体传过来。“钱我已经收到了，所以他们做过什么早就跟我没什么关系啰。”

“她可是个漂亮的姑娘哦！”

“虽然你把她的头盔砸了个稀烂，可是里面明明还有一层面罩吧。而且从那身装备来看，那可怜的家伙也是个重度残疾。所以……”基米说着，腾出枕在脑后的右手无所谓地摆了摆。“那种紧贴皮肤的面罩只能骗过你们的眼睛，我已经从扫描到的轮廓重建了脸部模型。应该是属于符合你们审美的一类。”

露娜一本正经的语气中能听出些许的戏谑。“露娜你是在怂恿我去找她约会吗？我想还是算了吧，那天我已经把她惹毛了。”

“我的记忆库曾被人试图下载，时间是四十三天前的晚上22点17分。”

露娜把手背在背后，望着基米轻微晃动的后背说，“可惜失败了。虽然这几天我没有记忆，但是对我本体的操作还是会被记录下来。能在那个时间做这种事情的只有你，基米。你还是坦白吧，你就这么对待你的客人吗？”

走在前面的男人把手放进上衣口袋里，同时发出一声轻叹：“真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突然觉得自己会变得一点隐私都没有的。等到了目的地坐下来说吧。”

他抬头看看已经黑下来的天空，“已经不远了——你会喜欢那里的红茶的。”

确如基米所说，他们继续走了不到10分钟，基米就看到了街边那个熟悉的小招牌。他记起那天下午的咖啡——同这里的相比简直味同嚼蜡。于是基米放慢脚步回头对后面的露娜说：“在这里……”刚刚吐出这三个字，因为无聊而望着别的地方的露娜就一头撞上来。毫无防备的她向后一个踉跄，差一点摔倒。“基米！”

她对着他嚷道，“你停下那么突然，怎么不说一声啊？”

“谁让你一直东张西望。”

基米已经转回自己的脑袋。他指着那块毫不张扬的单色招牌：“我经常来的店。”

店里的客人零零星星，基米和露娜周围的位置几乎都空着，充满整个空间的就只有暖色的灯光。基米靠在椅子上，一只手端着咖啡，看着对面的露娜。她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外面——相比远处大片的淡蓝色灯光，这条小街上橙色的街灯明显多出几分温馨的感觉。过了一小会儿，她转向基米：“想不到基米你喜欢这种气氛，我以为你更喜欢热闹一点的地方。”

“哦？你还知道气氛这种东西？”

“小看别人是你们猎人的通病……我今天下午查找了有关的资料，它们描述的很正确呢。”

露娜两只手捧着杯子，啜了一口微微冒着热气的红茶。“我们还是说说你关心的问题吧。”

“想不到你这么主动，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女人。”

基米歪过头露出一脸坏笑。“据我所知，你在开一种低俗的玩笑。”

“不，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研究所的人并不愿意在调试完全完毕之前让我参与实战，所以应该是迫于某些压力不得不把我放出来——而能直接约束他们的目前只有联邦政府。关于任务我了解的不多，但是我当天接受的任务级别是‘非常紧急’。内容是阻截目标并且取回她身上的一本书，如果有必要可以击杀目标。”

露娜没有继续基米的玩笑，直接把话题带到了一个半月前的傍晚。对面的基米看着她露出一种轻松的笑，就像在看一个不喑世事的孩子。他大概在想机器毕竟还是机器，它们的思维总是这么直白。“书？是什么重要的文件吗？”

他接过露娜的话，刚才的表情还留在脸上，然后端起咖啡送到嘴边。这时他口袋中的手机就突然震动起来。他皱了一下眉，将杯子放回桌面上，掏出手机。看到来电人的姓名之后，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点点，似乎在犹豫该不该接听这个电话。经过了十几秒，基米的表情舒展开来，按下了接听键，不过并没有对方的全息头像投影到他面前——基米并不太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哟！”

电话接通，基米就抢先开口：“过了一个多月，这次我有的是时间。刚好在外面，你直接过来好了。老地方！”

说完之后他马上挂掉了电话。露娜好奇地看着基米：“你的朋友么？”

基米再次拿起杯子，连续喝下几口。然后他笑着对露娜点点头：“算是朋友吧。不过他怎样也算是军部的人，所以记得一会儿不要提起我是猎人这件事。”

露娜抿了一小口红茶，轻轻点头。“在他来之前，我们还有不少时间讨论刚才的东西。你说的那本书，到底是什么东西？”

露娜看了基米一眼，右手的手指缓缓从杯身外侧划过。她注视着杯子里的红茶，诡秘地弯起嘴角。“基米你不担心我返回原来的地方，再把你彻底出卖掉吗？”

“我会把你带到这种地方谈这件事，你觉得呢？”

基米平静得就如同露娜手中捧着的红茶，“而且，即使你从我这离开——我猜你也不会再回到那个实验室去的。看不出来你说冷笑话倒是很在行。”

“难得开个玩笑。”

露娜看见基米完全不为所动甚至还反过来讥笑自己，只好带着些许失望的口气摇摇头，“你猎人的直觉就不要用在这种地方了。”

“好吧好吧。”

基米甩甩手，“还是告诉我你刚才说的是什么鬼东西吧。”

“实际上……我也是接到出击命令之后才得知它的存在。是一本确确实实的书，没有名字，封面是纯黑色——内容不详。”

基米眨了眨眼，脸上的表情告诉露娜：只有这些？大概你知道的还没有我多呢！他微微前弓的身子这会儿也靠回到椅背上放松下来。露娜捕捉到了他表情的变化，基米的目光没有离开过她，他似乎在脑袋里思考着什么，并且考虑是否要说出来。露娜并没有追问的意思，她看了基米一会儿，就自顾自地低下头喝自己的红茶——基米在进门之前说过的话没错，这种暗红色的透明液体能够让她产生一种舒适的感觉，不论是在味觉上还是摄入后的感受上。不知道对这种非必要的东西产生的些许依赖是否就是所谓的“喜欢”杯子里的液面快要接触到杯底的时候，基米的声音传到露娜耳朵里。他经过短暂的思考，还是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了她：“露娜你说的那本书，在一些小道消息中一直有流传它的存在，不过官方从没对此表态过而已。据说它上面记载了某些……可能改变历史的东西，但是从我们的日子还和以前一样这一点来看，大概还没人看得懂那本书里面说了什么吧；要么就是那玩意儿实际上是一本笑话集。”

他停下来，在脑海里稍微组织一下自己的语言，“当然，还有很多耸人听闻的传说。充其量只能当做无聊时的消遣。现在能确定的仅仅是书确实是存在的——不过它还真的是一本书啊！我还以为只是一种比喻的叫法。”

基米说着，耸起肩膀，他的发言也到此为止。两个人的线索加起来也只得到了一个没什么太大意义的结论，而且无法继续深入发掘下去。于是两人间的对话再次中断，他们各自喝着自己的饮料。直到一个基米熟悉的身影推门而入，他黑色的头发与基米的一头银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个身着休闲装的高大男人进门之后就直接朝这边走过来，似乎他早就知道基米会坐在这个地方。他走近之后注意到了基米身边的露娜，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不过他带着谦逊微笑的脸上始终保持着平静。向基米简单打招呼之后，他拉开椅子坐在基米的对面。“这就是刚刚说到的朋友。”

基米转头对露娜说。“你好，息鹤轩。”

那个男人微笑着对露娜颔首。从他略微发红眼睛里可以看出不轻的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