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任安居,尚风悦和皇甫居一一道进入后院,朝谢瞻微微颔首,对着白无瑕一笑,说道:“任卫长和巨道长已经下山,临走之前,任卫长再次邀请三位到榣山别业作客,想必没有什么问题了。”
“那你呢,不去吗?”
白无瑕问道。尚风悦应道:“我是来听课的,不宜半途而废,实在遗憾。”
回到茶室,白无瑕跟大孤觉禅师说了事情始末,随后自作主张,笑道:“老和尚,没别的事,我和谢大哥喝完茶就走。”
“阿弥陀佛,”大孤觉禅师看着白无瑕,满含笑意,“老僧欠债,自当还债,只是一时不能还清,奈何。”
“这老和尚怎么犯迷糊?”
白无瑕暗念一句,尴尬道:“可以慢慢还,不急,是不是,谢大哥?”
“是。”
谢瞻笑道。尚风悦即道:“既有谢公子通融,在下会在三日内代老禅师还清债务。”
谢瞻摇摇头:“老和尚的债,我只要他来还。”
大孤觉禅师点点头,喊了一声佛号,笑道:“该然,该然。”
说完,大孤觉禅师又看了看白无瑕,转头跟尚风悦道:“近午了,小孩们该回来准备斋饭了吧?”
尚风悦反应极快,即道:“白姑娘,不如吃了斋饭再走,小家伙们的手艺很独到,我让他们做一道‘紫气东来’。”
“却之不恭。”
白无瑕爽快应下。谢瞻哎了一声,跟大孤觉禅师道:“这顿饭不能抵债哦。”
大孤觉禅师微笑着点点头。白无瑕就在茶桌下拧了谢瞻一把。尚风悦突然扭头跟皇甫居一说道:“皇甫公子带着一枝竹箫,想必是好雅之人。”
皇甫居一素来大方,把洞箫从腰间拔出,看了白无瑕一眼。原来在此之前,“风吟雨”曾一亲佳人芳泽,令皇甫居一更加珍视。尚风悦微笑道:“这枝竹箫令在下有熟稔之感,殊为奇怪。”
“它叫‘风吟雨’,”白无瑕笑道,“是皇甫公子的珍宝。”
尚风悦掩饰住心中的讶异和兴奋,转头跟大孤觉禅师对视一眼。“皇甫公子可否将竹箫借在下一观?”
尚风悦忍不住伸手。“当然可以。”
皇甫居把竹箫递给尚风悦。尚风悦稳了稳心绪,伸出双手,恭敬接过竹箫,细细打量,欲言又止多次。“尚公子爱不释手,不妨吹奏一曲。”
白无瑕朗然相邀,转口又道,“皇甫公子如不介意的话。”
尚风悦和白无瑕的想法一致,只是不好开口。“风吟雨”是皇甫居一的私人之物,如同剑客的佩剑,旁人是不宜主动借剑舞练的。“在下不善吹奏,怎敢献丑。”
尚风悦推辞道。皇甫居一朗然笑道:“尚公子客气了,佳人之邀岂能推辞,请。”
尚风悦欣喜不已,看了看大孤觉禅师,敛衣端坐,微闭双眼,箫声流出,却是一曲《忆故人》。白无瑕聆听箫曲,情绪渐渐由笑转清,由清转淡,不觉闭上了眼睛。她离家出走,一路激昂,此时此刻却被尚风悦的箫声勾起了故园之思。箫曲未竟,白无瑕离座走出大院。“我出去看看。”
谢瞻离座。白无瑕立在槐树下,发觉身后有人跟了出来,转过身轻声唤道:“谢大哥。”
谢瞻走过来,随口问道:“想家了?”
白无瑕微微摇了摇头,不肯认。谢瞻笑道:“尚公子的箫曲能引起你的思乡之绪,说明他有着类似的心情。他对那支竹箫的关心程度已经超过了正常人的反应,依你看,他会是一个玩物丧志之辈吗?”
白无瑕略略一思,反问道:“你是说他的身世或许跟‘风吟雨’有关?”
“大概是这个意思。”
谢瞻道,“不过我主要是想提醒你,那些人都不简单。”
吃过斋饭,白无瑕三人由尚风悦引领,来到后山观赏摩云岭的风光。后山有一片空地,靠近悬崖边上,有一株大桃树,和前院的古槐不分伯仲。“山上还有桃花,真好。”
桃树生长在悬崖边上,孤孤零零,只此一株,似曾相识。白无瑕走到桃树下,仰着脸,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好像在树上坐着一个久违的老友。皇甫居一不敢上前打扰,视线又很难从白无瑕身上移开。尚风悦对站在悬崖边上的人更感兴趣,走到谢瞻身旁夸赞道:“敢独立于危岩上,谢公子胆识过人。”
谢瞻应声笑道:“你是在夸你自己吗?”
“谢大哥,人家夸你,你也不说声谢谢。”
白无瑕咯咯好笑。“是我艺高人胆大罢了。”
谢瞻不领情,笑着朝白无瑕走去,“丫头,你刚才盯着桃树看什么?莫不是有只桃妖挂在树上?”
“不是。”
白无瑕摇头微笑。“谢兄,小生有一事不明。”
下山路上,皇甫居一乐呵呵地问道,“当时你向大孤觉禅师讨债,小生静观老禅师的反应,刚开始以为谢兄是故意无理取闹,可后来老禅师自己又承认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无瑕即道:“嗯,我也觉得很奇怪。”
“讨债,的确是无理取闹。”
谢瞻稍稍摊了摊手,笑道,“不过也是一种试探的方式。若是心里没鬼,至少也得像尚公子那样向我要借条,要证据。老和尚不是,淡定得很。”
“老和尚是得道高僧,很正常啊。”
白无瑕反驳道。谢瞻继续道:“老和尚先说没有钱,随后又说的确欠了债,前后反应不一,有两种可能。其一、作为得道高僧,他刚开始只是有一说一,回头却想通了,就承认欠债。”
“他想通什么了?”
白无瑕难以理解。皇甫居一同样疑惑。谢瞻笑道:“每个人都有污点,绝无例外,老和尚必然是想通了这层。他欠债,对象或许不是我,但还债,并不关乎对象是谁,是这个道理。”
白无瑕应和道:“我有点理解你的意思了。那另一种可能呢?”
“刚才只是想给你这丫头上一课,接下来的这个可能就是事实。”
谢瞻语气锐利,“老和尚是妖。”
“怎么会?”
皇甫居一难以置信,但无凭无据,有不好质疑谢瞻,拐弯抹角道,“既是如此,谢兄何不让巨明楼主帮忙,一道收伏了妖物?”
“我无理取闹,他肯定很不爽,但又必须克制,所以说‘没有钱’,后来又觉得不妥。有尚公子帮他出面,何必跟我一争长短?不如顺水推舟,免去我的纠缠,利于他行动。”
谢瞻把自己的话说完。白无瑕将信将疑:“老和尚若是妖,就应该出手啊。难道要放着它继续作案吗?”
“有我呢,”谢瞻笑道,“纸糊的啊?”
“小生有一处疑问。”
皇甫居一挠了挠头道,“大孤觉禅师在半山寺一住十六年,历任楼主都未能识破他的真身,那他岂非十分厉害?既是如此,又为何最近才出来作案?”
“是啊,他明明可以胡作非为。”
白无瑕越发起疑,“谢大哥,你别老是糊弄人。”
“隔行如隔山,果然是这个道理。”
谢瞻轻轻一笑。“嗯?”
白无瑕听出讽刺意味,瞅着谢瞻不放。“口误。”
谢瞻举起双手,改口道,“首先,那只能说明历任楼主都很无能,仅此而已;其次,妖物杀人,必然助长妖气,妖气越盛,就越容易暴露行踪。”
白无瑕疑惑道:“既是如此,他又为何顶风作案?”
谢瞻道:“妖物需要人的精元辅助修炼,在某些阶段,人的精元甚至是不可替代的,它们再害怕,也得跑出来。”
“啊,那尚公子和那些小和尚会不会有危险?”
白无瑕猛地转身。谢瞻抓住白无瑕的手臂,笑道:“那个尚公子可不好对付,与其担心他,不如想办法支开他。”
“尚公子那么厉害?”
白无瑕好奇道。“人外有人。”
谢瞻漫不经心道,“至少你就不是他的敌手。”
白无瑕心里不服,却也不争辩。“丫头,那道菜……嗯,就是被炒成浆糊一样的茄子,为什么叫‘紫气东来’?”
谢瞻岔开话道,“老子骑青牛出函谷关,看着就像一团紫气,是这个意思吗?”
“是!”
白无瑕脸一红,没好气地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