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器红光满面,却无醉意,端起酒碗,须眉飞扬,与阮生衣三人敬酒,一饮而尽,笑道:“说起这话,酒便不能再喝了。”
尚风悦和阮生衣对视一眼,双双一奇,却见法岸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皇甫居一酒量一般,痛饮数碗,眼下已有些醉意,笑道:“程先生说话越来越玄乎了。”
法岸素不沾酒,凭借强健的体魄硬撑着,加之在酒楼已饮过一巡,此时亦有些微醺,他见阮生衣饮酒如饮水,想起初遇之景,笑了笑道:“贫僧此前在酒楼与程弟小酌,忽闻一声清啸,绵邈悠远,神气十足,正想是哪位高人呢,不期便遇到三位。”
皇甫居一忙道:“小生也听到了,我还以为是两位前辈。”
程器笑道:“作啸是文人雅士的营生,鄙人一窍不通,但那阵啸声吞吐有度,气息绵长,想必是高人所作,这倒是瞒不过鄙人的耳朵。”
尚风悦见程器看了自己一眼,微微一笑,说道:“也不是晚辈作的。”
法岸猜的是尚风悦和阮生衣俩人,闻言看向阮生衣,说道:“贫僧观白姑娘饮酒,如龙吸大海,卓尔不群,不想你这般年纪……”阮生衣被夸得不自在,舀了一碗酒饮落,笑道:“是谢大哥作的。”
法岸看了看程器,转头赞道:“少年俊杰,少见少见。”
“可惜谢大哥不善饮酒,早早醉了。”
阮生衣想起谢瞻饮一口便醉,有点想笑,“不然让谢大哥坐在这里,就更热闹了。”
皇甫居一想起谢瞻那对谁都是一副“惹你你也没脾气”的姿态,哈哈一笑,说道:“那倒也是。”
尚风悦见阮生衣羞赧,猜到些情由,岔开话道:“程先生,你说礼物在路上,此话怎讲?”
程器应声笑道:“太……咳咳咳,太巧了。鄙人进入荆门地界便闻到一股妖息,不太寻常,像是要往城里来,又忽东忽西,行迹不定,好似知道有镇妖师盯上它,故意玩捉迷藏。”
法岸接过话道:“贫僧已与程弟在城外布下阵法,只要妖物踏进来,则应声而动,这便是程弟说不可再饮酒的原因。”
程器又道:“鄙人推测妖物是惧怕我俩身上散发出的灵力,为此之故,我与哥哥便跑到酒楼客栈这些人气混杂的所在聊以隐藏气息,守株待兔。”
尚风悦听说如此,心想镇妖师为了镇妖,掩藏气息是必要手段,你俩跑进城里饮酒才是正理。但附近有妖物出没已毋庸置疑,尚风悦曾在牛派深院听到牛小云说遇到“身著桃花衣的美丽女子”,担心是桃花阴魂不散,暗暗留心。阮生衣浑然不察,只关心道:“两位大师是要熬夜守候吗?”
“那有什么?”
程器朗声一笑,“就算连追三天三夜不休息,也不在怕的!”
皇甫居一瞧着程器神采飞扬,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豪气,与尚风悦浩气凛然、钟离衣神气隐隐、巨明洒脱滑稽都不同,更有一股顶天立地的气势,愈发钦佩,不觉咽了咽喉咙,只听程器又说道,“何况是为了给小女备一件礼物,就是十天十夜不眠老……哈哈,我也在所不惜,哈哈哈!”
阮生衣蠕了蠕嘴唇,很想加入,又不敢冒昧出言,拐弯抹角道:“令爱能有程先生这样的父亲一定很自豪,我若是令爱,非得缠着程先生一起去伏妖才肯罢休呢。”
程器手一摆,笑道:“我不带她,得让她自己去历练。”
尚风悦暗暗一笑,心里已有策略,却不急着说出。阮生衣羡慕之余,不觉忘性,叹道:“要是我阿爷也像程先生这般由我自处,那该多好。”
程器哈哈笑道:“白姑娘,你现在不正是独自出门吗?难道令尊也在左近?若是如此,该引见引见啊!”
阮生衣啊了一声,支支吾吾道:“我我,没有啊,我是跟谢大哥一起出来的,有谢大哥看着我。”
程器笑道:“可是你却把你谢大哥灌倒了,哈哈,姑娘好酒量,来,咱们再喝一碗!”
阮生衣连忙答应,饮落一碗,岔开话道:“程先生,晚辈冒昧,敢问令爱芳名。”
“哎,芳名没有,她叫秋水。”
程器说出“秋水”俩字,脸上笑容璀璨之极,双目灼灼,“她说秋水有诗意,很喜欢。我不知道什么叫有诗意,可她喜欢,我就喜欢。”
皇甫居一此前跟洛城的公子哥厮混,品评时事人物,指点江山,颇不客气,对父亲皇甫行素来是又嫌又怕,只知父亲严厉,此时看程器谈起自家女儿,满眼放光,舐犊之情溢于言表,心里莫名感触,便觉借讨要公道之名冲出洛阳,不管父母担心忧愁,可称不孝了。“后来我琢磨了下,”程器收不住话匣子,“宁师妹素有仙子之名,容貌绝丽无双,肯定就是有诗意的人,怪不得秋水喜欢了。”
“不像我,”程器兴之所至,卸下背后长剑,摆在众人眼前,“我给这柄剑取名‘大器’,就俗得很,哈哈。”
“不过秋水若驾驭得了此剑,我还是要传给她的!”
程器重重地拍了拍“大器”剑身,朗声道,“秋水大器,哈哈哈,好极了,哈哈哈!”
阮生衣本就是豪放女子,此时被程器的笑声传染,又见对方时而大开大合、时而憨态可掬,当即连饮三碗,笑道:“程先生这柄剑叫‘大器’,一点都不俗。秋水时至,百川灌河,说的便是秋水势大。”
“丫头,你说错了。”
谢瞻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眯着眼,猜得出他在笑,“秋水时至,百川灌河,说的是河伯不知天高地厚,沾沾自喜,直到遇见了海神若才自惭形秽,望洋兴叹。”
“哎哟,我的妈呀。”
阮生衣怎知醉眠的谢瞻会突然跳出来拆她的台,头皮一炸,看谢瞻模样,幸亏嘴里没有含着酒水,笑道:“谢大哥,你不是倒下了吗?爬来这里干嘛?还蒙着个脸,怕丑啊?”
程器喜欢阮生衣豪爽,起身邀请道:“谢公子来得正好,白姑娘方才还提到你,过来共饮,来!”
“多有不便。”
谢瞻轻轻瞧了程器一眼,转头跟阮生衣道,“丫头,我有话问你,你跟我来。”
阮生衣侧眼瞅着谢瞻,说道:“把面巾摘了,坐下来饮几杯再说。”
谢瞻却道:“把我灌醉了又如何说?你来。”
“这……”阮生衣挠挠头,向众人说了声失陪,便跟谢瞻离开了。“哈哈,倒是妙人一对。”
程器性子豁达,对谢瞻的无礼之举颇不以为意,再者换位思考,若是看见自己的女儿在深夜跟几个陌生大叔聚饮,他非得把对方打杀了不可,自能理解谢瞻的不快。过了大概一刻间,尚风悦不太放心阮生衣和谢瞻独处,问道:“程……”“程弟!”
法岸突然大喊一声,紧跟着又道,“来了!”
“来得好!”
程器操起桌上的“大器”剑,跟尚风悦道,“公子,请您照看好城里,鄙人与哥哥去去便回!”
“追上妖物请务必放出讯号!”
尚风悦有他的顾虑,吩咐一句,转头跟皇甫居一道,“皇甫兄,咱们走!”
“去哪?”
皇甫居一有点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