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寺钟鸣昼已昏，渔梁渡头争渡喧。人随沙岸向江村，余亦乘舟归鹿门。鹿门月照开烟树，忽到庞公栖隐处。岩扉松径长寂寥，惟有幽人自来去。孟浩然的这首《夜归鹿门歌》自来就有一股寂寥之气，诗中提到的庞公是历史上有名的隐士，汉时襄阳人，汉末乱世，荆州刺史刘景升请庞公出仕，庞公推辞不就，随后携妻登鹿门山采药，一去不回。庞公归隐是出于明哲保身，与后世沽名钓誉的隐士或者借隐居自抬身价的文人骚客截然不同。后世的隐者难免让隐居之地有世俗烟火气，热热闹闹，此人则如“幽人”，所谓“鬼”是也。鹿门山山深林杳，月夜无人之时松风拍门，如有孤魂野鬼徘徊，若非持心中正有浩然之风者，很难不在内心深处产生恐惧之感。千年已逝，庞公及其家人都已尽归尘土，唯有当年幽隐之时开凿的石室仍然留存至今，诉说着千年的寂寞，绕屋竹林，清风明月，也用各自的方式记取了旧时故人的身影。有传言说，慕名而来者往往在深夜时能听到人语。却常常是开门不见人，夜风吹凉鬓。六百年前，有女子入鹿门山，集天地灵气炼出“岁月轮”，又一分为四，为“琴剑枪箫”四器；今时今夜，又有两名年轻男子偕行而至。谢瞻跳下“无极卷”，念一声“收”，拢了拢袖子，扭头朝旁边站着的尚风悦笑了笑，说道：“就是这里了，那边好像有人生了篝火，过去瞧瞧。”

“此地人迹罕至，怎会有人生火？何况……”尚风悦话锋一转，“平常的烟火怎会发出蓝色的幽光？”

“蓝色？”

谢瞻揉了揉眼睛。尚风悦微微颔首，说道：“跟着我。”

俩人瞧瞧摸到篝火近处，伏在坡上往下打望，见一堆幽蓝篝火，火堆边围坐着两男两女，喁喁谈笑，看年纪样貌，应该是一家四口。“怎么样？”

尚风悦扭头问道，“你是镇妖师，看出什么门道没有？”

谢瞻笑道：“你看他们是不是汉末时归隐在此的庞德公一家？”

尚风悦道：“庞德公早已仙逝，至今已逾千年，纵然是幽魂，也不该是如此年纪，还有那两个小孩，我不记得有什么史料记载庞公有一双儿女并且早夭。”

谢瞻盯着尚风悦的眼睛道：“你总是这么认真的吗？”

尚风悦被谢瞻盯得浑身寒毛一竖，微微蹙眉道：“是又如何？”

谢瞻笑道：“认真过头了就是古板。”

尚风悦微微一笑，反击道：“谢兄还有什么高见？”

谢瞻道：“你知道什么叫‘超凡入圣’吗？”

尚风悦道：“定祛邪法归真见，必得超凡入圣乡。”

谢瞻一抬下巴，“庞公即是超凡入圣之辈。”

尚风悦不知谢瞻又有什么歪道理，笑道：“愿闻其详。”

“你方才所言是佛家语，不得其真。”

谢瞻笑道，“华夏道体，所谓超凡入圣者，能与天地交感，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庞公有超凡入圣之体，山间林木有灵，汲取圣气，每当夜深林静之时，吞吐气息，曾经的时光得以重现，便是咱们眼前所见。”

尚风悦不说话，盯着篝火与幽影细看，但见除了篝火颜色有异，余者生动活泼，毫无破绽。谢瞻补充道：“平时所传之鬼火，有一类即此。”

尚风悦半信半疑，脸带笑意，说道：“既是如此，我们走过去也不会惊动到他们，是否？”

“难说。”

谢瞻神秘道，“我听说与山为友者，草木怜之，与山为敌者，草木恶之。我浪迹江湖，混得这一身草莽之气，固然无妨；你嘛……就不知是敌是友了。”

“一试便知。”

尚风悦心中有所猜疑，只道眼前物事若是谢瞻的玩笑，则不难识破，如若不是，自己身负“神皇之气”，草木有灵，必然俯首。这般想着，尚风悦公然不惧，率先动作，朝篝火走去。就在尚风悦走近之时，背着尚风悦的男人似乎听到了脚步声，回头露出阴森森的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咧开嘴诡异而笑，问道：“公子抢食来乎？”

饶是尚风悦浩气冲天，冷不防也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向后撤步，同时恢复镇定，见那四人面目狰狞，遽然化作四道蓝光，转瞬又拧成一股更粗更耀眼的光芒，轰然袭来！尚风悦来不及出枪，抱着木匣子挡在身前，与那股蓝光一撞！砰！尚风悦就势后撤，刹住脚步，一拍木匣子暗门，拿了双枪在手，气势一盛！“哈哈哈！”

谢瞻在一旁拍手大笑。尚风悦心道果然是你作弄，哑然一笑，收了双枪道：“谢兄，你拿已逝之人开玩笑，恐怕不妥。”

谢瞻笑了一阵才应道：“你又没死。”

尚风悦不跟谢瞻在话语上抖机灵，笑了笑道：“罢了，博君一笑。”

“对嘛，凡事都别太认真。”

谢瞻收了灵力，指着稍远处的石室道，“那是庞德公在此隐居时开凿的石室，如假包换，到那边去吧，好做休息。”

谢瞻先走过去，在石室外一拂袖子，卷起一道风，扫出一片干净空地，抬头望了望月色，让尚风悦生火，他转身钻进竹林，说是夜猎。尚风悦笑而不语，他想谢瞻气定神闲，必然已有成策，在这种情况下，很多人会下意识地想多多展示一下，以显能为，无可厚非。篝火很快就生好，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尚风悦抬头一看，便见谢瞻拎着两只山鸡从竹林里走出来。“你这夜猎效率会让人怀疑这里是你家。”

尚风悦颇有意味地笑道。谢瞻把两只山鸡扔到地上，坐下来就脱衣服，“是也好，不是也罢。把那它们弄好，我把衣服弄干。”

尚风悦身份尊贵，平时高高在上，哪会弄什么山鸡，笑道：“你确定推给我做？”

谢瞻轻描淡写道：“不会就学。”

“也是，总归分摊点工作。”

尚风悦朗然道，“你说步骤，我现学现做。”

“好说了。”

谢瞻回想之前看别人是怎么做的，笨拙地指导起来。俩人磕磕碰碰，好歹把两只山鸡给弄好了，一人一只。“你功劳大，你先吃。”

谢瞻吞了吞口水道。“恭敬不如从命。”

尚风悦猜到谢瞻的心思，朗声一笑，扯了一只鸡腿，大咬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