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焦急的等待中，又过去了一个时辰。夜色更深，长廊的柱子和栏杆上都沾了些露水，摸上去的感觉凉飕飕的。灯火静静的绕烧着，灯光拉长了裴高澹来来回回的影子。他在屋外的屋檐下不停地来回踱步，眉头紧缩着，从未舒展过。大概是从女儿裴竹筱服药昏迷之后开始的。屋里，裴竹筱平静地躺在床上，模样跟她的娘亲差不多。戎曦月坐在床铺对面的茶几旁，右手的手肘撑在茶几上，支撑着一侧脸颊。她静静地看着裴竹筱，原本有些闪烁的眼神慢慢地恢复了平常时的那番明亮和锐利。欺骗裴竹筱让她感到内疚，但随着决心越来越坚定，这种内疚感渐渐被抹平了。裴高澹的影子定格在了房门上。他抬起手想要推门而入，却又想起了戎曦月吩咐过不许打扰。可他实在很担心女儿的情形，心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灼烧着。他又收回了手，方才下定推门的决心，在想到戎曦月那副严肃的表情后又消失了。“进来吧。”

在他叹息转身正要离去时，戎曦月的声音传了出来。似听到一个惊喜的消息一样，他急忙推门而入。只见女儿还躺着，面上的愁云又添了一层。“女神医，筱儿她何时才能醒过来？”

“把门带上，我有话要与你说。”

裴高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连忙去关门。戎曦月板着脸的模样，让他感到非常不安。关好了门，他又回到戎曦月面前，略微弯着的腰使得平日的官架子荡然无存，反倒像是伺候主子的管事。“礼部上大夫公叔濯是你挚友？”

戎曦月问。“是。”

裴高澹应声后突然怔住，眼里露出惊疑之色，看向戎曦月。对上戎曦月锐利的目光后，又急忙低下了头。她突然提起公叔濯，有何用意？她一个江湖郎中，又是如何得知我与公叔濯的关系？裴高澹沉思着，不安之感渐渐在他体内蔓延开来。戎曦月拿起桌上的茶杯，送到唇边时又说道：“公叔濯真是不识时务，竟然敢上书弹劾大司空。”

她稍稍抬眼，观察了一下裴高澹，只见裴高澹大惊失色，额头上立刻冒出了冷汗。不仅如此，裴高澹脊背发凉，不寒而栗，身子已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莫非她是大司空派来的人？裴高澹用战栗的目光偷偷打量着戎曦月。时下的朝廷，大司空慕容诩一手遮天，朝中大臣多为其亲信爪牙，即便不是，也要明哲保身，不与之作对。但公叔濯却是个例外，他敢公然反对慕容诩，支持真武帝，还上书陈述慕容诩之罪。即便他知这些奏章会被慕容诩见到也没有丝毫退缩。虽然到现在慕容诩也没有把公叔濯如何如何，但身为挚友的裴高澹不得不为他担心。如今戎曦月谈到了公叔濯，裴高澹不由得怀疑慕容诩要对公叔濯下手了。“公叔大人上书之事，在下并不知情。”

裴高澹提心吊胆地说。他似乎已认定了戎曦月是慕容诩的人，自觉的以下官姿态面对戎曦月。从低声下气的语气听来，他对戎曦月心怀畏惧。戎曦月抿了一口茶，咂着嘴。之后目光盯着裴高澹，裴高澹哆嗦了一下，慌张地低下头，回避戎曦月的视线。“那公叔濯一直对大司空心怀不满，这你总该知晓吧？”

“这个下官不是很清楚……”裴高澹急忙回话。“不清楚？”

显然戎曦月没有相信他的话，柳眉微蹙，“你和公叔濯是知交挚友，他的想法你会不知？”

“其实下官与他已经鲜有往来。”

戎曦月冷哼一声，情绪上有些瞧不起裴高澹。“你该不会是害怕公叔濯会连累你吧？”

裴高澹心里正是有这种担忧，因此渐渐与公叔濯保持距离。现在戎曦月说中了他自私的想法，令他窘迫不已，无地自容。不过，还能知道羞耻就不是无药可救。“你去将公叔濯找过来。”

戎曦月不理会裴高澹投来的讶异目光，“要秘密的将人带来。”

裴高澹刚想问为何，戎曦月又说：“你若还想要你女儿的性命，就按照我的话去做，什么也不要问。”

裴高澹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裴竹筱，感觉到女儿的昏迷会有性命之忧。他默默地点了点头，转身向门口离去。夜已深，公叔濯府上灯火寂寥。虽然他是礼部大夫，但家中清贫，生活节俭，灯油也得节省着用，不像别的大户，到了夜里依旧灯火通明。亮灯处是书房。灯光映照着公叔濯方正的脸，脸上显示着一种刚正之气。公叔濯为人行事公正廉洁，洁身自好。正因如此，慕容诩从无法寻他的过失，他也不必讨好慕容诩。此时他正在读书，他喜欢深夜读书，因此他总是很晚才睡。一阵敲门声把他从椅子上拉了起来，敲门的管家，告诉他裴高澹派人请他过去，说是有急事商议。他立即穿上一件外衣，嘱咐管家不要将他出门之事告知已经睡下的夫人，然后便乘坐轿子前往京兆府衙门。高澹深夜找我，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轿子里的公叔濯锁眉深思。虽然他与裴高澹近年已鲜有往来，他也很清楚裴高澹回避他的原因，但他能够理解裴高澹，始终没有嫌弃这位挚友。轿夫将将轿子直接抬进了府邸的后门，这后门平时不怎么开放。落轿、压轿。公叔濯方才轿子里走出来，就见到了神色匆匆的老友。“出了什么事？”

“入堂再说。”

裴高澹打赏了轿夫，引着公叔濯来到了戎曦月所在的起居室。戎曦月坐在茶几旁等待着，见到他二人到来，便起身相迎。“这位就是公叔大人吧？”

她问，目光打量着公叔濯。“正是。”

裴高澹答道。见到老友将自己引荐给一位漂亮姑娘，公叔濯眉宇间写满了困惑。“姑娘是？”

“小女子曦月，见过公叔大人。”

戎曦月轻轻一鞠。裴高澹见到戎曦月给公叔濯行礼，更是疑惑：莫非她不是大司空的人？亦或者这只是一番试探？“是你找我？”

公叔濯问。戎曦月点了点头，正色道：“曦月有要紧的事情向二位大人交代。事关重大，裴大人，请你去确认一下，此处说话是否方便？”

公叔濯看向裴高澹，只见裴高澹也是一脸茫然。但裴高澹想到女儿的情形，还是去了。戎曦月便先请公叔濯入座。不一会儿，裴高澹走了回来，“我已让心腹之人看着大门，不许任何人接近。”

戎曦月点点头，也请裴高澹坐下。裴高澹怯怯地在公叔濯身边坐了下来，只见戎曦月伸手进长袖里，拿出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