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坐在霍顿对面的张邕，感觉霍顿像变了一个人。　　没了之前的虚张声势，霍顿沉稳了很多。　　“你看出了什么？”

“我只看出了你不是卡尔以为的那种人。”

“嗯，其实我的身份不难被看穿，我知道根本瞒不过国人，我只是和卡尔这样的老外做生意而已。至于你，我以为只是个老外的应声虫而已，看来我看错了你。你是不是在奇怪，卡尔为什么看不穿我？”

“是有些奇怪，SKydon的副总裁，不应该没有识人之能，怎么会看不穿你这样拙劣的骗术。”

霍顿此时和刚才完全不同，他没有生气，甚至嘴角还有一丝微笑。　　“先收回你这句话。没什么骗术，我也不是骗子，我做的是正当生意，和Skydon签的也是合法的合同，我只挣合理的钱。这件事后，我还要回到美国，绝对不想FBI找我的麻烦。所以我绝不做违法的事。……”　　“至于我这么拙劣的表演，对，是表演，而不是欺骗。表演只是一种营销手段，美国社会本来就是一个大舞台，大家都是表演型人格。我的表演能被卡尔接受，因为他自以为是的以为自己了解中国。”

张邕终究还是年轻，他的想法没有错，但对卡尔这种西方人，还是缺乏足够的了解。　　卡尔在SKydon内部是公认的最懂中国的人，所以即使史蒂夫，在中国问题上也会第一时间听取卡尔的意见。　　他对中国的所谓了解让他陷入了一个误区。卡尔并没有真的在中国生活，他的一切中国知识都是从各种渠道调研而来的，是他辛苦研究和学习的结果，而不是实践得出的结论。　　从研究中，他了解到，中国的确有这样一个阶层存在，他们拥有特别的权利和复杂的关系网，他们子弟很多在海外，在美国尤其多。他们身份隐晦，很多事都不宜公开……　　他接触霍顿后，发现霍顿几乎所有的特征都与他认识中的哪个阶层符合，所以他以为自己捕捉到了一个机会。　　正如张邕所想，霍顿并不高明，卡尔也不愚蠢，只是霍顿的一切布置就是针对卡尔这种自以为懂中国的人设计的。　　霍顿的确做得是合法的咨询业务，一般也就是给美国公司提供一些中国的行业报告之类。当卡尔以为他的身份特别的时候，他就趁机引导，加深以及确定了卡尔的想法。　　他做这个行业很多年，的确是有很多自己的人脉，也能帮卡尔对接一些资源。但远远达不到卡尔期盼的那种高度。　　张邕大致明白了一切，“我想起一个钉子汤的故事，没想到真的碰到了。”

霍顿不懂，“没听过。”

“有个流浪汉在一妇人家借宿，想讨口吃的，妇人说家里什么都没有。于是流浪汉拿出一根钉子，说他会法术，可以用钉子煮一锅汤。钉子下锅，流浪汉一会儿说加一点洋葱会更美味，一会儿说，有一点奶酪，就是国王的美食。最后妇人几乎将家中所有的美味都加进了锅里，流浪汉则偷偷捞出了钉子。妇人却认为这一锅美食都是流浪汉用钉子煮出来的。”

霍顿大笑，“你很会讲笑话，的确类似。但流浪汉并没有用违法的手段强迫妇人拿出一切。”

“可你知道吗？你这样不道德，你激起了一个退休的老人的雄心壮志，却让他无法收场。如今我们北京代表处也参进来了，你浪费了我们很多的资源，却做着没有意义的事情。”

霍顿耸耸肩，“我并没有做什么不道德的事，我也没有叫你们参与进来，一切都是卡尔和SKydon自己的选择。我的合同上有你们总裁史蒂夫的签字，是受法律保护的。只是我没想到，他们中国区居然有你这样一个员工，你好像胆子很大，不太害怕权势。”

张邕笑了，他从没听过这么好笑的笑话，“我只是个普通人，谁不害怕权势。我只是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不认为你真的能威胁到我。”

“哦，那看来是我的演技的问题。你打算怎么办？可不可以和我一起合作？”

“你威胁我，我都不会合作。现在我确认了你没威胁，我怎么可能会和你合作。”

霍顿耸耸肩，“叫你下来，其实就是为了这一句话，其他都是废话，不能合作。我们就各自安睡吧。”

“你好像不怕我向卡尔揭穿你。”

“我说了，我做的是正经生意，签的是合法有效的合同，我当然不怕你说什么。可能这会带给我一点小麻烦，但无关紧要。我反而要劝你一句，这件事你现在阻止不了，你若说的多了，可能会让Skydon高层不高兴。大家就这样相安无事最好。否则的话……”　　“你又要威胁我？”

“不。否则的话，我最多损失咨询费尾款，这无所谓，该拿的我已经都拿了。而你，会让Skydon内部很多人不开心，你的后果比我严重。不信的话，我们拭目以待。记住，年轻人，政治正确并不只是中国特色，你身边这些绅士般的老外们，他们比中国人更在乎。晚安，谢谢你的精彩故事。”

……　　……　　保罗给约翰打了一个电话，“卡尔那边的事，张邕一个人可能不够了。可以的话，你们代表处都动起来帮助他吧。当然，我们年底的业绩也非常重要，你尽量兼顾吧。”

约翰不解，“为什么这样做？”

“卡尔得到了史蒂夫的支持，总裁会亲自来中国参加卡尔那边的活动。你不会希望，到时，只有卡尔和史蒂夫站在一起，没有你和北京代表处的身影吧？这件事已经不简简单单是一个退休顾问的事了，这次，随史蒂夫前往中国的，会是一批高层。现在整个Skydon都在准备总裁的出行，你觉得你可以不动吗？”

约翰被惊得长出一口气，“好的，我明白了，我立刻安排。卡尔这么大能量吗？上海他们到底做了什么？”

“张邕不是在卡尔身边吗？你直接问他好了，我们没人知道，这老家伙到底做了什么。”

……　　……　　新的一天，张邕和卡尔在同一张餐桌上共进早餐。　　“卡尔，我想和你说一下霍顿的事情。”

“我能看出你不喜欢他，昨天你们已经吵过了，但这是你的工作，你需要配合他。”

“霍顿做的所有事，我们都可以直接做，根本无需他的任何帮助。而他口中的所谓高层，根本不存在。”

“一切都是你的推测，邕，你不能这样恶意的来推测我们的合作伙伴。”

“我不是推测。昨天我们交流过，他并不否认。”

张邕听到“呯”的一声，他惊讶的抬头，发现卡尔重重的将刀叉砸在桌子上，面沉似水。　　“邕，你的想法我听到了，我会考虑的。现在我们的计划中是以霍顿为主的，你有想法，可以暂时放下，我们必须按照霍顿的安排来。”

张邕对卡尔态度的突然变化一时无法适应，他愣住了，不明白卡尔的怒火从何而来。　　“抱歉，卡尔。我不想冲撞你，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个霍顿有问题。”

卡尔的喉结抖动了一下，张邕能感觉到对方强行压下的怒火。　　卡尔尽量用一种平和的语气对张邕道：“我也很抱歉，我不该对你这样发火。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我一直都很看好你，你当初在SKydon技术支持注册的账号，是我让人给了你最高权限。当初你来SKydon面试的时候，Tiger并不想接受你，也是我亲自招你进北京代表处的。”

张邕觉得话题似乎扯远了，但他还是说了声，“谢谢。”

他知道卡尔说的都是真的，他也是真的感谢这个老人，只是这不代表霍顿是对的。　　卡尔继续，“我说这些，并不是要你感谢我，选择你也是我的工作而已。但现在，我已经退休，这是我职业末期的一次机会，我要拥有一个完美的职业生涯，不想在最后时刻，出现什么污点。你明白我的意思？邕，再说一遍，我一直很看好你。这次活动结束之后，我依然会向保罗，甚至史蒂夫推荐你。但现在，我需要你帮助我。”

张邕隐隐的明白了一点，他一直没有把昨晚霍顿的话当回事，如今看来，霍顿极有可能是对的。　　“我能为您做什么呢？如果完全按霍顿的安排，我们的收获可能会非常有限，而且会浪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那就不管霍顿，你来帮我安排一些有收获的活动。不用担心北京代表处，我会和保罗以及约翰沟通，甚至他们也会参与进来。”

一切都在张邕心中逐渐清晰了起来，“您是说，我们来代替霍顿，配合您安排这边所有的活动？卡尔，我不理解这种安排的意义？代表处本来就在做着这样的事情，没有必要放下手中的一切工作，打乱计划，来操作这些事。”

卡尔逐渐失去耐心，“你还不明白吗？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需要一个完美的职业生涯。”

张邕明白了，他的眼中出现一丝愤怒，对这个老人的尊重，也正慢慢失去。你的完美职业生涯就这么重要吗？要整个代表处来陪你作秀，甚至真正的生意也可以放下。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您怎么说服保罗和约翰呢？我知道的是，您的商务推广工作是独立于北京代表处的，他们似乎找不到理由来配合您。”

“他们已经在配合我了。”

卡尔略带得意的笑了，“好吧，我坦白一点和你说，我的确看错了霍顿，但我绝对不会看错保罗和约翰，如今他们正积极的赶来，我只怕想不让他们参与都难。”

张邕终于愤怒了，“你早就知道霍顿是什么角色了？”

“他在美国可以骗过我，但来了中国，我要是还不能看穿他，我就太蠢了。可我能怎么办呢？大骂他是骗子，然后终止我们的合作？那么我和史蒂夫以及董事会怎么交待呢？”

“可是，如果你在中国一事无成，依然很难交待。”

“所以我需要你和约翰的共同帮助。还有，我们的总裁史蒂夫将会亲自前来上海，那么与霍顿的合作将不再是我个人的事情。听着，邕，我是在尽量挽救我的职业生涯。但这何尝不是你的机会。你可以将你的聪明才智都展现在史蒂夫面前，相信我，你将在SKydon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卡尔语气中透着一种狂热，极具鼓动性。　　“你怎么处理霍顿呢？”

“不用处理，就把他当做一个装饰品摆在这里。等我回到美国，就解除与他的合作，大家各走各的路。”

“看来霍顿不但不会有什么后果，而且能拿到他的尾款。您真的不担心这样做，会影响中国的生意吗？”

“我知道中国人是世界上最勤劳的民族，他们会有办法来弥补这些影响，最终来保证中国的业绩。我相信你们，特别是你。”

“谢谢您的信任，稍等，我去拿一杯咖啡。用我帮你拿一杯吗？”

“不用了，谢谢。”

张邕起身，他并不需要咖啡，只是想平复一下情绪，给自己一个缓冲，想一想该如何回答卡尔。　　刚才一瞬间是他最愤怒的时刻，中国人的勤劳勇敢不是你来挥霍他们劳动的借口。　　都说老外不像中国人这样讲人情，但卡尔分明就是将他的知遇之恩摆在了他的面前，让他做出选择。　　在咖啡机旁边，张邕发现霍顿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用餐，他显然一直注意着张邕，当二人视线相遇，霍顿立刻笑着和张邕挥了挥手。　　张邕不喜欢霍顿的笑容，他终于在心里下了决心。　　他走回了餐桌，放下咖啡，落座，然后直视着卡尔的眼睛。　　“抱歉，卡尔。我非常感谢，你曾经为我做的一切，我将永远牢记。但这件事，我无法帮你，我不知道你的完美职业生涯有多重要，但它显然不该凌驾于SKydon以及北京代表处的利益之上。”

“哦，”张邕这个回答出乎卡尔的意外，他逐渐挺直了身躯，那种第一副总裁的威严重新回到他身上，“你是被派来协助我的，如果你不接受，那你准备怎么做？向史蒂夫来告发我吗？”

张邕感到了卡尔的压力，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依然看着卡尔的眼睛。“史蒂夫？当然不会，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谁，我也永远不会越级汇报。我不想向任何人告发您，我只会和约翰沟通，说我不适合做您的助理，请求他将我调回，仅此而已。我希望，您也支持我的这个申请，因为很明显，我在这里和霍顿的相处不会很融洽。”

卡尔笑了笑，笑容冰冷，“你可以去和约翰申请，我等着他的决定。史蒂夫就要来了，如果他不能满意的话，所有人都会承担责任，不要以为你只是代表处的一个小角色，就不会被波及，你现在已经和我们在同一条船上了。”

“一切等我和约翰沟通之后再决定吧。请您给我一天的时间，今天我不想参与任何您的行动。稍后见，我先回房间了。”

张邕走出餐厅，发现霍顿就在电梯口等着他，脸上的笑容清晰的向张邕表达着，“我早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