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邕打招呼，“早，霍顿。看来你心情不错。”

“我还好，一切都和昨天一样，没什么变化。你好像心情不太好。”

“我昨天没听进去你的话，今天我知道你是对的。”

“你想怎么做？要当个超级英雄，以一己之力对抗一群美国企业官僚。我宁愿牺牲我的尾款，来看看你是否能赢得这场斗争。”

张邕摇头，“我不是超级英雄，更不想改变世界。我甚至不会去管你的事，你说得对，这是SKydon自己的选择。但我至少可以不参与，我选择退出。”

“你在SKydon多久了？”

“快三年了吧，怎么啦？”

“像你这么幼稚的人，能在企业里活着真是匪夷所思。谁是SKydon？难道只是老板们的？难道你不是Skydon的一员？老板想玩这个游戏，只怕你是无法退出的。”

张邕没有据理力争，只是低声说了一句，“我尽量退出吧，我希望我可以。”

语气中明显的信心不足。　　霍顿轻轻的笑了，张邕最不喜欢的那种笑容。　　……　　……　　约翰来电，询问卡尔和霍顿这一边进展如何。　　张邕很艰难的措辞，“一切还好吧。但是并不像想象中的顺利，霍顿的人脉对我们帮助并不是很大。约翰，我这边也帮不上什么忙，其实卡尔并不太需要我们的帮助。我申请离开上海，回到北京代表处继续工作。你看可以吗？”

约翰明显感到了不对，“张邕，你在说什么？是不是你在隐瞒什么？卡尔向史蒂夫汇报，他在上海取得了重大突破，可以引荐给他多名要员和重要用户。史蒂夫已经决定亲自率队前来中国了。至于你，卡尔在最近的一封邮件中对你高度赞扬，说你很专业，在与用户沟通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但现在，你所说的一切都和卡尔报告中截然相反，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邕不得不承认，卡尔果然老谋深算，他以为卡尔会在报告中给他一个难看的分数，却没想到卡尔居然夸奖了他。这样无论他是否愿意，别人看到的，只是他和卡尔站在同一条船上。　　为了一个完美的职业生涯，真的费尽了心机，张邕心中问，值得吗？他还年轻，他的职业生涯刚刚开始，他不知道如果有一天到了卡尔这样的年纪他会怎么选，但至少现在他不会选择欺骗，也不会选择把错误坚持到底。　　“约翰，我不能下任何结论，也不评判任何人，我只说我在这里看到的一切。”

“继续，我在听。”

“我们所见的用户，都是我们常规的用户。当然有一些，比如气象局，可能是未来我们潜在的用户，目前接触还不多。但即使这一类用户的名单，也是我们提出来的，霍顿没有在用户和行业上有任何贡献。但这些用户提出之后，要么是我们自己直接联系，要么是霍顿通过协会一类，发送官方的拜访函，总之一切都是我们代理商一直在做的事情，都是我们常规拜访用户的手段。霍顿其实什么也没做，他的解释是，他在幕后运作一些高层的关系。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些关系，我不确定他们是否真的存在。……”　　“整个推广活动，就像是我们自己出题，然后自己答题，霍顿什么都没有参与，却担任了老师的角色。我不知道我所说的你明白吗？……”　　“所以，我想离开。老板，调我回北京吧。”

张邕没听到约翰的答复，他说，“好，我们晚上再通话决定吧。”

说罢挂了电话。　　约翰很快就想通了事情的真相，但他犹豫了很久，才拿起电话，打给了保罗。　　保罗电话里全程在听，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约翰说完了一切之后，保罗才缓缓道：“你带几个人过去，继续辅助卡尔吧。这件事情我们已经脱不开身了。我今天下午刚刚和史蒂夫开过会，我说因为卡尔和霍顿带来的巨大的潜在商机。北京代表处已经参与进来，在和卡尔一起进行市场开拓。接下来，我们只能尽量的让老板满意，这件事上我们没有选择了。卡尔这个混蛋，他把我们全都拉下水了。”

“张邕怎么办？”

“你给他回个电话，让他等我的消息，我会亲自打给他。你现在还觉得留下他，是个正确的选择吗？”

“如果从生意的角度，那一定是的。”

“好吧，祝你好运。”

……　　……　　“您好，副总裁先生。”

“叫我保罗吧。”

“好的。”

“我知道你不太享受你的上海之旅，是吗？你想回北京？”

“不是我是否享受的问题，而是呆在上海，对我，对中国业务，对SKydon都没有任何益处。我们在浪费时间。”

“我知道你现在的处境有一点奇怪，所以不太好接受。但我和约翰商量过了，我们需要你呆在上海，这并不是没有意义，而是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我们需要你在上海做一些事情。我曾和你一样，都是SKydon里面最普通的技术支持。而我做到今天的位置，是因为我一直在致力于解决问题。听说你喜欢篮球，你知道阿伦艾佛森的外号是什么？”

“答案。”

“是的，无论什么样的难题，无论难还是复杂，无论合理还是不合理，我们都需要一个答案。我们就是那个提供答案的人。……”　　“现在我们说说上海的问题。我已经知道了，卡尔从一开始就走偏了，所以你说待在这里没有意义。但你现在该做的，难道不是让一切回到正轨上来吗？这不就是你要面对的问题吗？我现在需要你的答案，艾佛森先生。”

张邕眼中忽然出现一丝狂热，没有那个年轻人不喜欢艾佛森。保罗无疑是一个交流的高手，他用了最正确的方法，引导了张邕的思路。　　“抱歉，保罗。我有一个问题，”张邕并没有沉醉在艾佛森的角色中太久，“如今最好的解决方案，不是终止一切，不要让霍顿再继续他的活动吗？这才是让一切回归正规的方法吗？”

保罗微微皱了皱眉，这个张邕看起来很简单，但他不太容易受人影响。　　“不，邕，你猜错了问题。我们现在的问题是，不能和霍顿终止协议，却要让一切回到正确的轨道上，这才是我们想要的答案。……”　　张邕沉默，没有说话。保罗继续道：“我知道你对有些事情不能理解，那就先不要理解吧，我们先解决问题。史蒂夫将前往中国，现在我们不去探讨这件事本身是对还是错，但我们尽力把它变成好事。……”　　“不要不喜欢这些作秀的事，让我们一起把这些秀变成对我们最有益的市场活动。……”　　“史蒂夫要前往中国，邕，也不要总想着我们是安排活动给总裁看。能不能反过来，你看看总裁之行，能不能带给你，我的意思是，带给Skydon中国，一些真正的帮助呢？……”　　“能做到这些，才是一个解决问题的人。而像你这样，只想离开这些问题，更像是逃避自己的责任。你不这样认为吗？……”　　“约翰不会同意你调回北京的申请，我知道你只能留下。而从我的角度，我更希望你是主动留下来面对问题，而不是被强制留下的。好了，这是我要说的。邕，你一直是个很沉默的人吗？现在我希望听到你的想法。”

张邕依然沉默了几秒，“保罗，我会留下做艾佛森，像你说的，把一切坏事变成好事。但有一点，卡尔做了错误判断，霍顿本身就是个错误，我们都知道，却没人去纠正，只是在坏事的基础上努力让它变成好事。为此，在我们已经付出了给霍顿的代价之后，还要付出更多的代价，来维护这件事。我不知道这样做的意义在哪里？也不知道我们所有人尽力保护的是什么？卡尔说是他完美的职业生涯，其他人的又是什么？我为我们这些做事的人感到抱歉。但您不用怀疑我会尽全力，来给这件事一个最好的答案。”

“那就好，有些事情，随着你的职业生涯一步步走高，你会逐渐明白的。”

“我希望，我永远不用明白。”

……　　……　　接下来的三天里，张邕带着卡尔拜访了多个用户。卡尔递上自己的名片，给用户介绍SKydon，也介绍自己，讲卫星导航产业的未来。张邕做为翻译和技术支持，他在卡尔之后，将适合用户的解决方案，和SKydon相关的技术，以及国外的相关案例，向用户做介绍。　　这几次拜访都是成功的，卡尔非常的满意，但张邕则苦不堪言。　　卡尔所讲的都是他早已准备好的内容，不需要费什么精力。而张邕则是通宵查阅资料，既要了解用户的需求，又要整理自己的解决方案。他能坚持下来的唯一理由，是因为年轻带给他的活力。但几天下来，他已经疲倦到了极点。　　在这三天里，他们只是在早餐时间见过霍顿，他礼貌的笑着打招呼，分手时候会说一句，“祝你们好运！”

张邕从霍顿的笑容里，读出了一丝嘲弄的意味。仿佛再说，你看透了一切又如何？我依然才是那个真正的赢家。　　他真正开始愤怒了，在第三天，霍顿说 Good luck的时候，他回了一句，F **K You。卡尔则赶紧制止了他，表示，要控制自己的情绪，注意自己的言行。　　卡尔则心情不错，这几天的会议结果，都被他写成报告，发给了史蒂夫。报告很精彩，而描述的状态和成果也基本属实，只是，里面没有提到太多关于张邕的内容，张邕只是一个陪同前往的翻译。所有的功劳，都归在了霍顿和他自己身上。　　第四天，约翰带着封耘等人到了上海，张邕第一次，见到同事们如同见到了亲人，他太累了，需要有人接替他，帮助他。　　酒店的会议室里，大家一起开会商议后面的行动方案。卡尔坐在首席，霍顿坐在他身边，约翰和手下们围着桌子落座。　　“欢迎大家来上海，一起参与我们的活动。霍顿先生帮我们安排了很多有益的方案，我们需要一一去落实，就像这几天张邕做的一样。各位出色的表现，我会向史蒂夫汇报的。”

卡尔说到这里，专门看了张邕一眼，却发现张邕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封耘伸手捅了捅张邕，后者迷茫的张开眼睛，痴呆了三秒才明白自己身处何地。封耘看到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心中嘀咕，这家伙经历了什么？　　很快有人看出了问题，“卡尔，这份名单似乎本来就是我们提出来的。本来我们也在跟进，或者安排代理商在跟进，上海现在是米河的业务范围，我想他们一定会有办事处在这里。我们做的好像是重复的工作。霍顿先生……”　　一旦回到众人面前，霍顿就做回那个傲慢高高在上的混蛋形象，他轻蔑的看了提问者一眼，耸耸肩，并不回答。　　卡尔回答道：“霍顿先生会在幕后，帮我们处理一些高层的关系，我们不用管太多，只管去做自己的事就可以了。”

约翰也制止了提问者，“不要问超出我们职责以外的问题，按卡尔说的去准备吧。霍顿所做的事，是和卡尔对接的，就算是我，也不能过问。”

卡尔点头微笑，“谢谢，约翰。”

“除了这份名单上的工作之外，我们还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离史蒂夫的中国之行，已经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我需要安排史蒂夫在中国的日程。在他待在中国的这一周里，我们要有一次大型的市场活动，各位有什么想法？”

刚才的提问者又一次看向霍顿，难道这不是他要做的事情吗？　　而约翰又一次用目光制止了他。于是会议陷入了停滞，没人说话。　　卡尔感到了不满，“绅士们，史蒂夫这次来的是中国，不是非洲，也不是印度。这不仅是我的事，也是SKydon中国区所有员工的事。是要我们一起来面对的，我不喜欢你们现在的态度，你们是对中国区的业务缺乏了解，还是缺乏热情？”

封耘终于忍不住再次发问，“卡尔，难道史蒂夫的中国之行之前，我们根本没有任何具体的计划吗？”

卡尔的目光忽然变得无比犀利，他提高了声调，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语气道：“是的，没有。所以现在我需要你们一起来制定这份计划。不要再问已经发生的事情，我们今天只讨论行动方案。”

当会议又一次要陷入沉默的时候，会议室里忽然响起了一个讲中文的声音，“大家不用疑惑了，你们所猜想的都是对的。前几天保罗给我打过电话，让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尽量的解决问题，我同意了。但现在，我有几句话，要和大家说。”

“张邕！”

卡尔不满的高声怒斥，“你在说什么，请讲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