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邕按着约定，来到了方舒的Mag代表处。　　他深深被这里的装修风格所吸引，这是极具方舒个人风格的办公室，不像冰冷的办公场所，更接近一个艺术空间。　　没有恶俗的发财树，没有名家书法，没有高高悬挂的厚德载物的牌匾。除了Mag的简单log，墙上就再没有特别的装饰。　　整个办公室就是靠空间分割和简单的办公家具来装饰的，空间的分割前卫而实用，家具样式简约而雅致。重要的是，并没有为了特别的视觉效果，而忽视其舒适感。　　方舒的办公室和Mag其他员工的办公室几乎没有太大区别，没有厚重的老板台，甚至没有更大一些，一张颇具艺术感的办公桌，桌上唯一的装饰是一瓶插花。　　张邕稍稍观察，确定插花与前台摆着一个小小的花篮一样，都是鲜花，看来是每日更换的，代表着这里主人的人生态度。　　或许是因为办公室的人太少吧，感觉也就是Eka的零头吧。每个人都很安静的做着自己的事，也有人打电话，但并不吵闹。　　在大家的脸上，张邕看到一种与办公室相对应的平和与宁静，这在Eka员工的脸上是看不到的。　　这样的环境里，很容易让人放松下来，特别谈话的对象方舒，更是一个让人完全感觉不到压迫感的人，她总是带着一种善意的淡淡的微笑。　　张邕心里感叹，或许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克制晓卫吧，如果身上稍有锋芒，一定会激发晓卫身上的傲气，而没有人能比晓卫更狂傲，更锋利。　　谈话进行的异常顺利。张邕发现方舒对专业知识略显缺乏，她是文学博士出身。但她比这个行业里任何一个人都善于倾听，她会很认真的听你的见解，绝对不会中途打断你。而她对Mag的业务和市场有一种很好的直觉，也能很快的找到最关键的点。　　二人很快达成了初步协议。　　“张邕，你这份报告很有见地，我一直尝试寻找，或者安排自己人写这样一份东西。可惜，我们一直没有都没成功。你知道，我们是个小公司，比不得Eka这样的企业，我们是没有可能花重金请咨询公司提供报告的。你这份东西价值千金，你要是也觉得它很值钱，我可以申请一份咨询费给你。不会太多，但是我们一份心意。”

“方总，我来可不是和您谈咨询费的，您觉得法国那边会通过这份申请吗？”

“按惯例，我应该说，机会很大但不敢保证。”

方舒笑了笑，“但我的实际评估是，我的申请百分百会被批准，因为你这份报告太有说服力了。事实上，高层一直准备在亚洲区推行手持GPS业务，只是我的调研一直没有结果，很抱歉，我应该早一点找你就对了，你太专业了。特别是这一批手持机到货之后的各种销售和服务体系，我们都没准备好。所以是我在拖，并不是Mag高层不愿意推广。你知道欧洲公司和美国公司的区别吧，特别是法国人，我们做事节奏都很慢，没人愿意冒险，哪怕有诱惑足够大，也依然喜欢按部就班，一步一步按计划做事。我得谢谢你，没有你今天前来，只怕我们还要拖上一年左右。”

“售后的体系我也有一个计划。汉化，本地地图，中文包装，我们都可以放在国内解决。就像您说的，中国速度足够快，我们可以一个月内就完成一切，甚至在第一批手持GPS进关之时，我就能把一切都准备好。至于维修，我们不需要，我们只是按不同的型号，每种型号按比例多给一些备用机，就当做是售后服务就可以了。……”　　“这样的话，Mag那边几乎不用任何特别的工作，我知道他们刚刚整合完收购，很多事还不好处理。现在他们只需要发货，不需要处理任何事，不需要为此新业务改变或者增加任何体系。如果可以，您可以帮我们多申请一些折扣，做为对售后系统的支持。That’s all，剩下的他们就收钱发货就可以了。”

方舒认真的在电脑上记录了这几点，“非常合理。张邕，但有一点，你好像不是在为你自己而谈的。你还没想过离开Eka的职位？那这是为谁谈的呢？”

“我的一个朋友，公司出了点事。我想Mag的这块业务，或许可以帮他渡过难关。”

“你的一个朋友，”方舒忽然道：“是天石吧？”

张邕只能承认，“是的。方总，Mag不会有规定不与其他厂家经销商合作吧？这个不是高精度业务，其实彼此是没有冲突和竞争的。”

方舒笑了笑，“没有，你想多了。我们不是Skydon和Eka这样的大企业，还没有资格像他们一样拥有话语权。不要说不是高精度业务，那算是现在的测量型设备，如果天石这样的公司想合作，我们求之不得。如果不是他们遇到了麻烦，估计我们很难有什么交集的。所以，我并不介意。”

“其实Mage有很多好东西，手持GPS只是其一，你们不用非要和SKydon以及Eka竞争的，可以自己活得很好。”

“嗯，”方舒点点头，“有没有兴趣听我说说这个‘可以活得很好’的话题？”

“您讲。”

“你来这里，和我谈了一个下午。谈的是我的业务，与你无关，而你谈这项业务的目的，是为了天石，也与你自己无关。有些人可能会不理解你，觉得你多此一举，做的事没意义。我不这样想，我未必都赞同你的行为，但至少你做的不是一件损害别人利益的事，这样的行为应该是被肯定，而不是被鄙视的。……”　　“谢谢您，方总。”

“我只是觉得有点可惜，如果换一个立场，你做的事就是无可挑剔的。你理解我的意思吗？”

方舒的目光落在张邕的眼睛上。　　张邕一时有点窘迫，而这句“你理解我的意思吗？”

他很耳熟，那是晓卫常说的话。一时间，他觉得，方舒看似柔弱的外表下，可能就是住着一个晓卫一样的灵魂。　　“我理解您的意思，可是我从来都还没想过。”

“你现在可以开始想了。我们都知道，手持GPS这件事，如果是你在这里操盘，远比我做得好，也许更早之前，这摊事已经做起来了。而你刚说的，Mag有很多有价值的东西。也是一样，你远比我看的透彻，你不觉得这里更适合你吗？……”　　“悄悄和你透露一句，我最晚，一年后也会离开中国。我需要一个人来接我的班，也有推荐人选，也有人自荐，但我始终都不能满意。你不觉得这对你是个机会吗？……”　　“我们的确不是Eka这样的大企业，但我们更有凝聚力，人际关系更简单，更重要的，Eka的人才太多了，你很难得到这样的晋升机会。……”　　“晓卫可能不是个好生意人，但他的头脑我们都见识过。他说你很难在Eka待满两年。或许，你真的该认真的考虑一下Mag的职位了。你可能对我们的人不是很熟悉，但他们多数都听说过你，你们会相处的很好。相信我，我的办公室里没有不好相处的人。”

方舒说的极其诚恳，张邕不自觉的被代入其中。　　“方总，你怎么知道，Eka的人不好相处？”

“我不知道，我也没说。只是有些是大公司的通病，晓卫既然这样说，他应该看的很清楚，我一向习惯听取有价值的意见。而且就算Eka没什么不好，我相信，人际关系也不会比Mag更简单。其实我们这些年一直都处于收购与被收购，日子并不算好。但带来的后果是，公司上上下下，都以业务为重，很少有内斗的事。但Eka，据我所知，他们因为生意顺利，特别在光学仪器上的强劲表现，所以从上到下的权利斗争，始终是公司的文化之一。以我对你的理解，那里并不适合你。”

张邕轻轻叹了口气，“易总和我说，晓卫和你吵架，但超不过你。方总，我今天才真的信了。”

“哦，”方舒笑的很开心，“易目这样说我吗？我根本是个不会吵架的人。”

“您很厉害，不露锋芒，但每句话，都直指人心，我不得不说，您的每一条理由，都在说服我。我这会觉得，我要是不到Mag来，简直就是罪大恶极。”

方舒大笑，张邕发现她还有爽朗的一面，并不会为了保持优雅而故作矜持。“那就别让自己犯罪了，快点过来吧。我等你。”

张邕正色道：“您真的说服了我了，但我还需要一个能说服我离开Eka的理由，但现在我没有。虽然那边很多问题，但不能抹杀的事实是，我的很多心血都在那边，我现在无法割舍。人机关系复杂目前也没影响到我做事，我可能只能坚持。如果让我重新在Mag和Eka之间选择，我应该会选择Mag。但选择已经有了，我不想轻易改变。”

“好吧，该说的都说了。我希望你有时间可以考虑下。手持GPS的事，算我们合作的开始吧。提醒你一点，我最多可能只待一年的时间，如果我走了，很多事情都会改变，到时你可能会失去Mag的机会。”

“我会考虑的，谢谢您。”

“嗯，下次再来别叫我方总了，可以直接叫我名字，或者叫我Celina。”

……　　送走了张邕，方舒微微有一点失望。　　她开始整理张邕的报告，发给小色娃，和消费类产品的总裁。　　电话铃响，她接起，是晓卫打来的美国长途。　　“方舒，可好。”

“挺好，就是我的伙伴跑去美国，放弃了工程中心的合同。”

“不是我放弃，是Mag在技术上有所欠缺，被用户放弃了。不说这个了，我要20块SS24板子，最高配，带天线。”

“你从美国买吧，中国代表处不对美国出货。”

“好办，我让易目从北京下订单。”

“你总是那么多办法，就是不肯踏实做生意。张邕来过，刚离开。我这一次正式邀请了他，但依然被他拒绝了。”

“张邕呀，你的邀请已经生效了。只是他和别人不一样，他需要一些自己的理由。放心吧，你的邀请正在他心里生根发芽，未来六个月吧，他就会到你的办公室报道。”

……　　……　　夜深人静，赵爷在一处安静的住所内，打开了手机。　　短信提示音立刻响成了一片，他麻木的滚动这屏幕，一半是未接来电的提示，一半是海关税务等的各种通知，每一个通知都不是好消息。　　之后，他忽然发现了张邕的一条信息。　　“赵总，我打不通你的电话。但我知道，此时你应该会打开手机，收看一下信息。”

“如果不是睡眠时间，请尽快联系我。我找到一项业务，或许可以帮你渡过难关。”

“你现在凑了多少钱？先不要处理罚款吧，如果手里有五百万，我可以让你的生意转起来。如果不够，差多少和我讲，我会找人帮你投钱，但利润要让出一半。”

“你去国家林业局网站看一下，看去年与GPS有关的招标以及结果。未来三个月内，会与更大规模的采购出现，希望你能把握机会。”

“这个是我新注册的QQ邮箱，你用你名字的全拼和密码天石2003登录，里面有我给你准备的资料。你研究一下，然后方便的时候联系我。”

“一切都会好起来，祝平安！”

手机屏幕微弱的灯光映着赵爷憔悴的脸，他看着张邕的信息，脸上逐渐恢复出了一些血色。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然后回信道：“上午十点，XXX咖啡厅见。”

……　　……　　去见赵爷的路上，张邕接到了马小青的电话。　　“老大，你怎么这时候不在呀，出大事了。”

张邕笑道：“别那么紧张，除了Cathy那事，还能有什么大事。”

“老大，你知道了？”

“不知道，猜的。”

“今天一上班，老板突然召集大家开会，没有一点提前通知。然后贾公……经理在会议上以经销商经理的身份宣布，我们从今天起，不只是亚旭一个总代理了，我们新增加一个代理，新亚公司，主要业务区域在华北……。”

“对了，老板还特意问起你，说你怎么不在。我说你拜访用户去了，很多事在忙，你猜老板说了什么？”

“不知道，他应该知道我忙是正常的。”

“老板说，有些员工就是纪律性太差，整天不在办公室，也不认真请假。总说自己在忙业务，实际忙什么不知道。以后Eka中国管理会越来越正规，希望大家都遵守制度，不要总浑水摸鱼。Eka是国际化的大公司，会逐渐杜绝这些行为的。”

“当着所有人的面说的，还是单独和你说的？”

“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我还看到姓贾的一脸得意的向我笑，妈的，老子真想抽他。”

“好了，我知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不用当回事，该做什么还做什么，贾经理要是过来找麻烦，直接让他找我。”

“好吧，张邕，我就是心里不舒服。”

“唉，该不舒服的是我，你别多想了，去吧。”

挂了电话，张邕狠狠的一拳砸在方向盘上，他并不是真的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