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邕接过彼得手中的离职文件，直接翻到了离职赔偿部分。　　N+1的赔偿，一个月的提前通知补偿，折算的假期补偿，还有截止工作月份奖金的按比例计算，一切都很清楚，因为张邕的薪水基数比较大，这笔赔偿虽然不能算多，但加起来的总数看起来居然还不错。最重要的，赔偿金是不扣税的。　　张邕点点头，“彼得，我现在想要一点东西。我不喜欢你说的Nobody appreciate（无人感谢），我对Eka尽了全力，我问心无愧，所以我想要一点Appreciate。”

彼得皱眉，“你又要耍什么花样？不要期待什么救星，没人可以帮你，你的Eka生涯今天必须结束。”

“没有花样，我只是想要一点感谢。”

“到底你要什么？要我让整个Eka中国的员工列队，对你说谢谢你吗？”

张邕笑了，他先是想象了一下彼得所说的画面，如果真能这样，倒也不错。不过他没那么幼稚，也没那么无聊。　　“不用这样，对员工的业绩评估，从来都是表现在数字上。那么我要的感谢，也还是用数字来衡量吧。我要两个月薪水，在这份赔偿方案基础上的两个月薪水。”

他明显感觉到彼得松了一口气，德国人心中升起一种鄙夷，“这些黄种人就是如此，貌似高尚，其实还不是为了利益，而且胃口也并不大。”

张邕知道彼得在想什么，他不在意。他要的就是一点感谢，他觉得这几万块钱虽然不多，却是他应得。也许他应得的远不止如此，但有些账是算不清的，他能计算的是彼得的底线，以及自己的时间成本。　　“邕哥，这个赔偿金的计算，是严格按着厂里的规则进行计算的，我没有权利额外支付你薪水。”

“是吗？但你有权利，这样突然的让我离职？这样吧，老板，我们都考虑一下，我先不签字，你再考虑一下我的需求。既然要我离职，我就不在办公室呆了，我先回家。你考虑好了，可以通知我。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这个月休的是带薪假，这个月的薪水要付给我。”

张邕起身往门外走，业务做久了，很多事都类似一场商业的博弈。他知道，如果他拒不接受这份离职书，彼得一定想好了办法对付他。但他如果这是提了一些条件，那么德国人为了避免麻烦，可能不会想用激烈的手段，而是让这件事尽快结束。　　这一次的博弈，他又赢了。　　他刚刚到门口，就被彼得叫了回来。　　“你先不要离开，回你的办公室等待吧。我不想浪费彼此的时间，我考虑一下，最好今天我们就结束这一切。”

“好的，老板，感谢您的效率。”

张邕大步出了门，先和佳娜打了个招呼，“佳娜，你好，费心了。”

佳娜抬起头，“莫名其妙，你从老板那得到什么奖励了吗？看起来心情不错。”

“的确是有一份奖励，但是你该知道，这份奖励很可能也会临到你身上，所以同命相连，我问候一下你，祝你好运。”

佳娜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她明白了张邕的意思。更重要的，这不是张邕的诅咒，而是极大概率要发生的事情。　　张邕没在等待佳娜的回复，也没回自己的办公室，他走到了水果盘的工位前。　　“早，彭妮。”

“早，帅哥。找我有事？”

水果盘一脸真诚。　　“刚才老板找我，和我谈离职的事情。”

“啊？那太遗憾了。要我和他说说吗？我很想帮你，但我不觉得自己有这个能力。”

“不是。我已经同意了，只是我和他之间有一点小小的分歧。”

“什么意思？”

“我要多一点赔偿，其实不多，可以说微不足道。而且我相信，这是彼得权利范围内可以调动的资金。所以我只想和你说一点。”

“好像和我没什么关系，你说吧。”

“我不知道和你是否有关系，但我今天忽然很想和你说话。我在离职的最后一天，忽然发现，你很漂亮，所以借机和你聊聊。”

张邕的话说得带了几分轻薄，却是一脸的严肃，锐利的目光紧紧的盯在水果盘的脸上。　　水果盘被张邕难得的恭维，说得心里发毛。　　她脸上变色，“张邕，你到底想说什么？你的事与我无关，我也不想管。你有话好好说，不要这样阴阳怪气。”

“抱歉了，彭妮。看来我不善于夸奖别人，我赞了一下你的美貌，却被你说成阴阳怪气。好吧，我有话直说……”　　“我的要求并不高，满足我，我就签字离开，今天就离开，大家从此是路人。但如果这一点要求都被拒绝，我想，我不会让任何一个人好过。彼得的权利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大。”

水果盘本想轻蔑的笑了一下，她很想说，“就这些？你吓不到我的，你的本事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大。”

但是看着张邕那一双明亮的眼睛，她没笑出来，出口的话却是，“好的，我知道了。其实这里没人想找麻烦。”

张邕点点头，“谢谢你，彭妮。彼得让我在办公室里等消息。再见。”

水果盘走进彼得办公室的时候，彼得终于接听了乔尔的电话。　　“乔尔，这是中国区的事。他和你的业务对接，但是你并没有中国的人事管理权。”

“我劝你慎用你的权利，否则会承担后果。”

“我当然会承担我的后果，张邕也是一样。”

“你做的一切都不会合规，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是吗？乔尔，张邕已经同意离职了，我已经得到了他的签字。现在，你做什么都太晚了。”

……　　二人在争吵中挂断了电话。　　水果盘走到彼得身边，温柔的拉住他的胳膊，“怎么，老板，有麻烦。”

“乔尔不同意我的决定，他拿伍德来压我。而张邕，他提了一些条件，现在还没有签字。这事有点棘手。”

“满足他的任何条件，只要你能答应的，让他尽快签字。”

“是的，彭妮，你的意见和我一样。这事不能拖了，他也不过是想多要一些钱的人，并不难对付。”

……　　张邕收到了乔尔的邮件，和之前某次完全一样，只有一句话，“回我电话。”

当张邕想回复的时候，发现自己的邮件一秒钟之前被冻结了。　　他拿起手机，还没有拨打，it小周走了进来。　　“对不起，张邕，彼得让我即刻收回你的电话。还有，你的Eka通讯录也被冻结了，你将无法查询Eka的电话。”

“嗯，”张邕点头，他并不想为难小周，“你跟我来。”

他没有把电话交给小周，但是拉着小周来到了彼得的办公室。　　“彼得，周准备收回我的电话。但是我们现在还没达成协议，我是不是还算Eka的人，我可以保留我的电话。”

佳娜走进彼得办公室，将一份新打印的文件交在彼得手中。　　“邕哥，这是你的更新后的离职协议，赔偿已经按你的要求修改过了。我希望你尽快签了他。”

张邕深深呼了一口气，心中忽然涌起几分不舍。他以为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真到了这一刻，失落感却依然挥之不去。　　“对不起了，乔尔。”

他心里对乔尔说了声抱歉，让后快速的在文件上签了字。　　随后把手机扔给了小周，“我的电脑在我办公室里，那里一切都是Eka的，我没有任何私人物品。先不要和公司的同事说，告别总是一件不太愉快的事，我先走了。”

他回到办公室，拿起了自己的车钥匙，这是唯一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马小青走了进来，“和彼得谈什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哦，没有。一切都很好，彼得只是问我一些工作的事。川局License我已经帮你申请了。我有事先走，再见。”

张邕走出了Eka中国的大门，他没有再回头。刚才在彼得办公室里的短暂伤感已经是他的全部，他没有更多的情感要耗费在这里。他现在只想回家，想和Madam一起，想好好抱一抱自己的儿子。　　人事部门的正式通知邮件，让整个Eka中国躁动起来，张邕，业绩最好的主管，整个Eka声誉最高，最得厂里信任的主管，就这样离职了？　　没有原因，只是说Eka与张邕沟通之后，双方自动终止并解除了雇佣协议，Eka中国感谢张邕对GNSS业务的巨大贡献，祝愿他未来好运。　　他曾经在Eka中国有着特别的地位，如今走的却悄无声息。当大家纷纷向他发去问候或者问题的时候，发现他的手机邮件都已经不再可用，他也已经彻底淡出了Eka的通讯圈。　　于是大家找到了马小青，“发生了什么？”

马小青无奈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已经失去老板了，让我安静点。”

直到第二天，一封来自私人信箱的邮件发到了Eka中国全体，以及德国相关的办公室中。张邕正式的向所有同事道别，并表达了没有当面道别的歉意。他同样没有解释离职原因，只是祝福了大家。最后留下了的自己的这个私人信箱和私人手机号。　　正在因为无法与张邕联系而焦急万分的乔尔，也收到了张邕的邮件。　　他如获至宝，第一时间给张邕回了一封信。　　邕哥，　　我知道中国区发生的事情，不只是我，亨利和伍德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和伍德以及厂里的HR都有过沟通，我本来希望你能够坚持下来。彼得的Eka生涯已经倒计时，一切很快可以重新开始。但是非常遗憾，我无法联系到你，而彼得说，你已经签字离开。这真的太糟了，我为发生这样的事感到难过。　　但是，彼得想做的事未必得逞，你依然可以继续为Eka工作。我和HR为此做了深入到沟通，请你仔细看一下邮件的附件。　　我们为你准备了一份顾问合同。你的薪水待遇，一切都不变，只是不再是薪水，而是折合到每天的顾问费，你依然做着和现在一样的工作，只是不需要每天都到办公室。　　我们不在需要你的月报，而是每月一次的顾问报告和工作总结。　　当然做为顾问，你没权利调动Eka的人，但那还是你的团队，我想你有办法来处理此事。　　其他的资源，我想你有足够的能力和人脉来调动。　　我知道Eka中国可能会让你很伤心，但我真心的希望，你能接受这份顾问合同。我们一起做了很多事，难道你不和我一样，希望看到我们做的事有一个完美的结果吗？　　这份顾问协议还是需要中国区负责人签字的，我会发给一份给彼得，但是他是否签字并不重要。　　如果他拒绝，当他下个月来到德国的时候，伍德总裁会让他签字的。甚至，直接由他的继任者来代替他签字。　　所以，我希望，你能先接受这份协议。其他的，我来处理。你可以好好的放个假，再休息一段，然后等我的消息。　　我想Eka的赔偿制度还不错，我预祝你过一个富足的带薪假期，然后重新归来。　　迫不及待想看到你的回复。乔尔。　　张邕满怀感激的读完了整封信，又仔细看了附件的协议。心里道：“谢谢了，乔尔。”

只是刚刚离开的Eka还要再回去吗？或许昂首回去是一场打脸式的胜利回归。只是，这是自己想要的吗？　　他给乔尔回了一份封信。　　“谢谢，乔尔。我不知道该如何做决定，但我非常喜欢你最后部分的建议，我可以过一个富足的带薪假期。让我们保持联系吧。希望未来某天，有机会继续合作。”

当最初的一轮密集的电话问候过去之后，一切都逐渐的安静下来。　　Madam产后恢复的很好，慢慢开始下地，小家伙一天比一天欢实，几天就褪去了皱巴巴的模样，胖乎乎的一张爱笑的脸。张邕心中被幸福充满，再不想江湖事。　　打破张邕平静的，依然是关键时刻从不缺席的怒发狂人。　　“小张邕，干嘛呢？”

“在家，体会为人父的乐趣。大哥，你可好？没有重要事情，最好不要打扰我的幸福。”

“去你的，小子。你还能永远过一辈子这样幸福生活。房贷车贷还完了没有？孩子很快就要长大了，上学的钱准备好了吗？出国留学的钱够了吗？娶儿媳妇的钱有了吗？”

张邕气的脸色发白，“大哥，你这就是一切快乐的杀手呀，我这么惬意的日子并不太多。你瞬间把我心情毁得一塌糊涂。还娶儿媳妇？老大，那是多久的事呀？现在他还只会在床上爬。一个学者，张嘴不谈学问，全是钱。我要是朱院士，一定将你扫地出门。”

“可惜了，你不是院士呀。朱院士很喜欢我，你说，这事哪说理去呀？我其实是想问你一句话。”

“快点说，我要抱儿子荡秋千去。”

“如果我说的那些钱，房贷车贷呀等等，你都还没有攒够。那我问你，一个婚礼的礼金，你是不是能拿出来？”

“礼金？好像不关你事。”

张邕说完这句话，立刻醒悟，他惊叫一声，“师兄，你要结婚了？恭喜恭喜，房贷车贷不够，但礼金足够。时间，地点？”

怒发狂人阴恻恻的笑道：“哈哈，请柬我就不发你了，太麻烦。待会手机短信把内容发给你，你带着红包准时来就可以了。谢谢你的祝福，欢迎你来。我不会让你亏本的，新娘子说了，要给你娃包个大红包。”

“我听懂了，你的财政权已被人拿走了，可怜呀，大哥。”

怒发狂人不服的哼了一声，“我是才开始，你的财权早被人拿走几年了，谁也别笑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