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邕又一次来到了Mag代表处。前台将他引入会客室。　　除了满含笑意的方舒，会议室里还有一个文质彬彬带着眼镜身材修长的法国人。　　“你好，邕哥，我叫弗朗索瓦。Celina已经不止一次和我提起你，今天能够见面，我很高兴能够认识你。”

“也很高兴认识你。”

张邕和对方握手，接过对方的名片。心中却怎么也不明白 cois怎么可以发音成“色娃”？奇怪的法语。　　小色娃简单的进行了自我介绍，他是Mag集团三大区域销售总监之一，手下五个销售办公室，包络中国，亚洲，俄罗斯，荷兰，与德国。　　张邕点头，这个级别应该是和Skydon的罗伯特以及Eka的汉斯类似，属于高层了。而且Mag没有总裁，最高级别是副总裁，所以这个职位已经是仅次于一把手的要职了。　　但这个小色娃明显要比SKydon和Eka的高层们随和很多，有一点和方舒类似，他不但不想保持自己的威严，还有意无意的制造出一种彼此完全平等的合谐气氛。　　“听说，你在Eka那边有一点issue（问题）？”

小色娃措辞很谨慎，并没有直接说出张邕与Eka的纠纷。　　“我离职了，但是和Eka的issue还没完全结束。很多人希望我回去，但我没有做最后的决定。对不起，弗朗索瓦，Celina没有说你在，只说是她的一个朋友。所以我没做任何准备，也不知道，你会和我谈什么。”

小色娃温和的笑，“她说的没错，我的确是她的朋友。她一直希望你能加盟Mag北京代表处，而我在这里，想就这个问题，和你有一些坦诚的沟通。所以今天不是什么面试，只是一些非正式的交流。我可以介绍一下我们的业务，公司情况，你也可以问我一些问题。当然，你不介意的话，我也有一些问题给你。至于你是否会接受Celina的邀请，我想在这次谈话之后，我们都可以再次考虑。你觉得呢？”

张邕很认真的点头，“非常感谢你的友好和坦白，我想，这会是我我们一次愉快的谈话。”

方舒旁边微笑，“弗朗索瓦是个不错的老板，我相信你的交流会很愉快。张邕，抱歉，我先失陪。至于你今天来想谈的业务，也直接和他谈吧，相信我，他比我更专业，也比我更能做主。我就是提醒你一句……”　　她切换回了中文频道：“虽然工作关系上我向他汇报，但他不能算我的老板。我的管理并不在Mag，他说我是他的朋友，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所以，你尽管和他谈，如果有为难的地方，你随时可以找我帮忙，我会帮你对付他。”

“谢谢，方总，您先忙。”

小色娃看看方舒，又转头看看张邕，“两个中国人一定是密谋要对付我，我必须要小心一点才行。”

方舒笑道：“没有，我说你是最出色的领导，让邕哥多听你的建议。”

这次她说的是法语，轮到张邕一头雾水。　　……　　……　　“我看你同时在SKydon和Eka都工作过，能说说他们的相同，和不同之处吗？”

……　　“你在SKydon和Eka最得意以及最失落的一件事各是什么？”

……　　“你怎么评价Mag？我知道钛科在工程中心的中标，其实有你的一份功劳。甚至那时候，我就听过你的名字。”

张邕逐渐放松，回答问题也越来越自如。　　“Mag最大的问题，是它复杂的背景。他有军工背景，有通讯背景，有导航背景，也有高精度测量背景，最后这一点，我们都知道，这指的是钛科。但业务范围广阔并不都是好事，特别是几个无法融合在一起的部分。虽然每部分都很好，但彼此之间形不成合力。在高精度市场上，Mag只能排在Eka和Skydon之后，甚至日本康目也在一步步的超越这Mag。”

小色娃笑了一下，“虽然你不是来求职，但我依然是从中国区经理的角度来问你问题的。可是，你的回答分明是个CEO的回答。”

张邕忍不住笑了。　　“其实SKydon和Eka也是多个产品线相关，与我们有那么大区别吗？”

“他们所有的产品系列，无论是光学，GNSS，航测，激光，还是软件，都是围绕着高精度这一块的。也可以相互组合形成不同的行业解决方案。Mag不具备这样的产品系列，怎么说呢。Skydon和Eka是高精度测量厂家，GNSS只是他们一部分。而Mag是一个专业的GNSS导航厂家，却是多了一个钛科这样的高精度产品在其中，显得不协调而且突兀。”

“那我们如何把钛科系列做好呢？难道永远比不上Skydon？”

“在高精度测量这一块显然很难，但保持一定份额还是可以的。我对Mag的某部分生意兴趣很大，但不理解为什么这一块的生意，Mag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

小色娃温和的笑容下，忽然眼中锋芒一闪。他问道：“你说的可是OEM生意？”

张邕被小色娃的反应震惊了一下，他发现这个看似随和的法国人其实和晓卫一样，都是头脑过人的家伙。　　他承认，“是的。”

“OEM是Mag比较传统的一个部分，公司的股东换来换去，关于这个部门是否该存在一直都有争议。有些人认为，他们的存在会对Mag自己的产品构成竞争，而且盈利没有想象的高，应该给予关闭。而激进派认为，OEM太过保守，总是提供落后于我们最新技术一代的产品，卖给用户，他们觉得Mag应该出售和自己产品内部完全一样的OEM给用户。”

“我能问一下，你属于那一派？”

“我属于行动派，任何一派没有具体的计划方案，以及对市场的精确评估，都是瞎扯。但我觉得OEM部门肯定不能关闭，也许未来有更大的机会，现在本来也是一些旧产品在撑门面，我们对OEM的投入非常有限。所以更不要随意关闭了。你怎么看？”

“我不关心Mag高层的想法，我只关心中国市场。你看到的，这是中国经济发展最快的时代，中国制造也正在崛起，OEM业务将在中国拥有巨大的潜力，这个远胜过你们的测量型业务。坦白的说，我一直没有答应Celina，还有一个原因，我很怕你们把工程中心二期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我并不怕承担责任，但现在我就可以告诉你，这个很难。机会渺茫。所以，与其在自己不占优势的战场竞争，不如找到自己最大的优势。”

小色娃认真在本子上记下了张邕关于OEM的观点，“如果你能有更好的数据支撑，我想我可以给老板一个完善的报告。”

“我考虑一下。还有一个问题，你们会考虑放开高精度OEM业务，就像加拿大捷科一样的吗？”

小色娃忽然停滞了，迟迟没有说话。　　张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催问。　　良久，小色娃才道：“如果你愿意加盟Mag，未来我会让你来一趟法国，和我一起来说服弗朗索瓦，关于OEM的事。现在，我什么都不能答复你。关于捷科，和Mag，其实有一段故事，你有兴趣听吗？”

“当然有，我喜欢故事。”

小色娃笑了笑，“捷科之前的业务也是测量型接收机，但并不能算成功，甚至还不如钛科。”

张邕点头，“我知道一点。”

“而让捷科在OEM业务上胜出的产品总监，我不想说他名字，我们就称呼他为 X博士吧。X以前是我的同事，他就是我说的激进派，一直力劝Mag高层开放OEM生意，做一款高性能的商业OEM板对外出售。可惜，他的意见一再被否则，于是他一怒之下出走，才有了捷科的今天。捷科的板子，以及Mag的高精度OEM，这些在Mag内部都是禁词，几乎没人提起。我讲这个故事给你，是为了某天，你真的加盟了我们，要小心这些禁区，也许会触怒老板。”

“这样吗？”

张邕无法相信，“我觉得正确的做法，不是该检讨我们做了错误决定，X是对的，我们应该迎头赶上吗？”

小色娃笑着摇了摇头，“我听你讲了Eka的事，这样的政治斗争从来不会发生在Mag，我们还是一个比较协调的集体。但是，企业内部的政治，每个公司都有，Mag并不会例外。我们只是少一些整人的政治而已。”

张邕点头，“懂了。但你知道Celina所说的，我要过来谈的业务是什么吗？”

“难道就是OEM？”

“再极端一点。”

小色娃叹气，“邕哥，你的野心太大了。高精度OEM，这个我很难帮你。当然，你要是过来，我可以给你安排直接和老板对话的机会。前提是，你不怕刚入门就被炒掉。”

“我刚被Eka炒掉一次，好像不是特别怕了。如果不考虑公司的原则，技术上，提供高精度OEM有问题吗？”

“也有很多问题。你知道，我们设备里虽然用的是同样的技术，但里面是一套组合的系统，并不是一块完整的OEM板，如果想做这块板子，花费的财力和人力都不少。这也是当初老板不同意放开OEM生意的原因。”

张邕有些失望，虽然他很喜欢小色娃这个人，如果和这样的老板相处到时不错的。　　“邕哥，你是怎么想的？如果我们放开OEM业务，你会怎么做？”

“我想经营你们的OEM，但不是简单销售，而是与Mag合作，一起开发定制，做一款可以和捷科媲美的产品。如今中国市场，捷科一家独大，我想分一杯羹，也想给中国的制造商们更多的选择。”

“你知道Celina一直想回法国，他丈夫的工作在巴黎，无法离开。”

“她和我说过。”

“所以她推荐了你，来接替她。如果你同意，那么最多一年的过渡期，你就是中国区首席代表。我相信，这是一个非常不错的职位，对你没有吸引力吗？”

“有，中国区老大的职位对谁都是一种诱惑。只是对我的诱惑，还没有OEM的诱惑更大。”

“这也是我要说的，刚才我说了，如果你能进门，我可以带你去说服老板。是你，不是我，能否说服老板是你的事，不是我的。我觉得很难，但至少，有机会。如果不来任职，年轻人，你看我有什么理由带你去见老板呢？老板凭什么听一个外人，甚至Eka的人教他做事呢？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小色娃脸上现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弗朗索瓦，你知道中国人管你这种行为，叫做画饼。”

“什么意思？抱歉，我对中国文化了解的不多。”

“就是一人饿了，另一个人在地上画了一块饼给他吃。画饼给饥饿的人吃。”

弗朗索瓦大笑，“这好形象，中国幽默其实和欧洲文化是相通的。”

“你不承诺我任何事，就是答应给我一个见老板的机会，为了这样一张画的饼，让我来上班。你太聪明了，做你的下属会不会有压力。”

小色娃继续大笑，“我很好相处，几乎不会给人压力。我并不是完全在画饼，这件事我一直都有考虑，我其实也勉强算个激进派，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也不知道该如何走下一步。你来了，我们就多了一个人一起和老板沟通。我看过你关于Mag手持机的报告，写的非常好。如果你还能拿出这样一份数据，我们觉得我们的机会大很多。你考虑一下吧，如果失去这次机会，我也会觉得很可惜。其实中国区的人选并不是很难确定，实在没有人，我们从办公室里提拔一个也是可以的。但是想和老板谈OEM生意的人，只怕很难找到第二个。……”　　“我是真心的希望，你和我们一起。”

张邕沉默了一下，“抱歉，弗朗索瓦，我恐怕无法现在做决定。我需要考虑一下。你什么时候离开北京？”

“我今晚就走。但是没关系，我说了，我们都可以在今天的谈话之后再做决定。等你有了决定，你可以告诉Celina，她会发正式邮件给我和弗朗索瓦。”

“这么仓促，有没有时间，我晚上请你吃个饭吧，无论事情成不成。来北京了，做我的客人。”

小色娃摇头，“谢谢，邕哥。但是我被人拒绝了，没有心情吃饭。”

说罢他笑了，“我开玩笑的，晚上和Celina还要和厂里开会，恐怕没时间。我希望，以后每次来中国的时候，你都可以在这里请我吃饭。”

“最后一句话，邕哥。”

“你说。”

“全球可以提供OEM的公司不多，而拥有完整生产线，IP，以及多年高精度产品经验的厂家，除了Mag，你可能很难再找到一家。”

……　　……　　离开Mag代表处不久的张邕，在路上接到了一个电话。号码非常熟悉，让他心中五味杂陈，那是Eka中国的电话号码。　　“谁会找我？马小青？”

他终究还是接通了电话，“你好，张邕，我是Eka中国区新任副总裁王幼斌，你和Eka的工作合同，还有一些问题。我们需要你回来，再处理一下。”

“王总好。我的合同处理完了呀，您是说顾问合同。”

“不管什么合同了，我希望你能来一次。我亲自邀请你，好吗？我知道Eka中国对你不公，我向你表示歉意。”

张邕有些惶恐，心中却有股暖意，他在Eka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的尊重。　　“王总，言重了，不敢当。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去拜访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