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邕又一次来到了Eka中国所在的大厦，他迟疑着要不要进去。　　以前的主场，如今自己忽然就成了来访者，进出需要登记，需要工作人员刷卡，这种感觉很怪异。他忽然想，离婚的怒发狂人，遇到前妻是不是就这样的感觉，然后被自己这个奇怪的想法逗笑了。　　很多物业的工作人员都已经和他很熟识，他们不知道张邕已经离开，他们很好奇的看着这个男人今天居然认真的的登记，签下自己的名字。　　一个女孩上前道，“您不用登记，如果忘了带门禁，我可以帮您刷卡。”

张邕笑了笑，“多谢了。我还是登记吧，我想尝试一下客人的角色。”

女孩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叹口气，心道，大公司的工作压力果然是太大了。　　他最终上楼，在办公室门口依然不习惯的按了门铃。　　“张邕！你回来了？”

前台小姐兴奋的一声呼喊，注定了张邕无法低调的完成这次回访。　　他有些尴尬的一一和老同事们打招呼，然后加快脚步，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只是进门的一瞬间，才意识到，这已经不是自己的房间了。　　马小青从旁边走过来，帮他推开了门。　　“里面都没动过，只要你回来，这里还是你的办公室。”

他看看马小青，“真的不想坐进去吗？”

“你不在，我想。你要在，我不想了。但我希望你能在，这里的多数人都是这样想的。”

……　　张邕终究还是没有走进自己曾经的办公室，他觉得这样不合规矩。　　他来到了总裁办公室，发现有些变化。坐在门口的是一个陌生的新脸孔，一个文文静静的女孩。　　“你好，我约了王总。”

“您是张邕？您好，太荣幸见到您了。”

“你怎么认识我？”

“您是Eka中国的名人，我叫Annie，刚来上班，这几天里我听过太多您的名字。您请进，王总在等您。”

王幼斌身材不高，但浑身散发着一种威严，让人不敢小视。他讲话简短有直接，似乎每一句话出口前，都要认真的思考，避免自己说错话。　　张邕想起了古龙小说的一句评价，“偏偏这种人却是说错了一万句也不会有人反对的那种人。”

他想起了王幼斌给自己打的那个电话，没有用助理，而且很诚恳的道歉，越发觉得这样的老板很难得。　　但又隐隐的，想起另一个潜在的老板，小色娃。谁是更好的那个？他不确定。只是隐隐觉得，和小色娃一起工作，可能会更开心一些。　　“欢迎回来。张邕，发现办公室里的变化了吗？”

“还没看到太多。只是发现您的助理变了。”

“佳娜的风评不是很好，但这不是主因，新老板一定要换助理，新人都知道。我不是一个愿意挑战规则的人。所以，我也不理解彼得的想法。”

他说的很慢，似乎这段话对他有点过长，但每一句话都很认真。　　张邕笑道：“我理解彼得，只是个喜欢颜色的德国男人。我更不理解埃里克，为什么要把一个模特放在自己办公室里。谁都知道，这对业务没有太大帮助。”

“不说他们了。我还第一时间开除了贾华，因为我们这里没有适合他的位置。”

张邕点头，至少，新老板的品味是不错的。　　王幼斌眼中忽然精光一闪，“你觉得还有谁，不太适合这里？”

张邕被问住，有个名字几乎脱口而出，但还是忍住了。　　“我在这里的时候，只负责GNSS业务。我只能说，GNSS team都很好。其他部分，我无权评论，也没有想法。”

“看来我们有共性，都重视规则。我想请你回来，所以我会考虑你对办公室人员的意见。那份顾问合同，你有什么想法吗？我们聊聊。”

从闲聊直接过度到正题，王幼斌没浪费任何时间。　　“王总，谢谢您的好意。也谢谢乔尔，那份顾问协议没有任何问题。但这就像一个人被拉去刑场，虽然最终没有行刑，但他却有了死过一次的心里历程。您知道，我当初要是不主动离开，彼得未必有办法可以强迫我离职。所以在我心中，Eka的生涯已经结束了。如今说要回来，我的心情很复杂。如果不是您的电话让我心怀感激，我可能不会考虑再回到这间办公室。”

“你这样的理由，让我无法找到理由说服你。有没有心理之外的因素，可以让你留下来？比如待遇，比如权力，别误会，我说的权力是更大的做事的权限。比如之后再有珠峰测绘这样的项目，你可以直接来做决定。比如办公室里的氛围，我正在致力于整顿这一切。还有，当金钱待遇无法说服一个人的时候，他心中一定更高的目标。你的目标在哪里？业绩上的，还是成就上的？我们可以看一下，是否可以一起帮你实现这些目标？”

张邕稍稍有些感动，“王总，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感谢。我所能想到的，您都给出了答案。”

“不用感谢，我只是需要一个能干的GNSS主管，你能留下来就可以了。”

“乔尔给了我一个建议，让我过完这个带薪假期，然后再考虑未来的事。我很感谢您的邀请。也没想到，您这么快就到了Eka中国。但我还没做好准备，我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

“其实这个决定你早晚要面对，在我们这个行业里，你觉得还有比Eka更好的企业吗？我希望你先决定回来，因为你本就是这里的一员，根本没有真正离开过。你做了决定后，咱们再慢慢的讨论让你回来的具体条件。你不是一个胡乱讲价的人，我觉得我们一定可以达成协议。”

张邕听到“还有比Eka更好的企业吗？”

，心中有一丝感叹，终究还是Eka人，永远这样高高在上。　　算尽一切的王幼斌，绝对不会想到，这样一句他认为百分百正确的表达，会让张邕有一丝不舒服的感觉。　　“直接和您说吧，我现在想做一些新的业务，这一块Eka并没有。只是就算我离开，也不能保证，可以真的推进这块新业务，未来很大的不确定性，能不能做成我不知道，有很大的风险。这不像工程中心的投标，我可以预测和计算我们现在的机会是多少。但对新业务，我完全没有把握。所以我无法做决定，一直在犹豫。”

王幼斌恢复了沉默的姿态，这才是大家熟悉的状态。　　静了几秒，他忽然站起来，伸手与张邕握手。　　张邕赶紧也站起，握住了对方伸过来的手。　　“我不喜欢浪费时间，你的问题我都听明白了。我无法说服你，这件事只能等你做决定。所以，我们的谈话今天到此结束。我只告诉你一件事，这份顾问合同，三个月内都是有效的。即使我们新招了GNSS主管，这份协议依然对你有效。如果你做了决定，随时联系我，Eka中国欢迎你回来。”

“谢谢王总，再见。”

张邕走到门口的时候，王幼斌忽然又叫住了他。　　“对不起，我还有一个问题。你认为彭妮怎么样？”

“我说了，我不评价GNSS部门之外的人。”

……　　出门的张邕，和Annie打了个招呼，之后并没有直接出门，而是又一次来到了水果盘的工位前。这一幕似曾相识，他上一次来这里和彼得谈判，好像也是这样的路径。　　他轻轻的敲了敲水果盘工位的挡板，后者抬起一张圆圆的脸。　　“张邕，你回来了，见到你真高兴。”

水果盘露出友善的笑意，但似乎还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慌张。　　“我还没有回来。王总给了我一份顾问协议，我随时可以签。虽然不再算是Eka的员工，但实际的一切都没有变。甚至我的办公室，也依然归我使用。”

“哦，恭喜你呀，早点回来吧，我们都很想你。”

水果盘一脸的真诚。　　“是吗？可是我担心，你会因此不开心。”

“怎么会呢?我一直很佩服你，之前很多事都是小贾的主意，我只是不太会识人而已，要是有什么误会，我给你道歉。”

“我说的不开心，不是这个。刚才王总问我，如果我回来的话，我有什么条件？你猜我说的什么？”

“你提了什么条件？”

水果盘脸上露出了紧张之色，藏也藏不住了。　　“我说，我觉得自己和彭妮无法一起共事，我要回来的话，她和我之间只能留一个。”

水果盘勃然作色，她猛地站了起来，声音也一下子提了上去，“张邕，算你狠，你就这么恨我，容不得我吗？”

半个办公室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看着一脸笑容的张邕，以及气急败坏的水果盘。　　“我和你开玩笑的，我其实和王总没提起任何关于你的事，那根本与我无关。我走了，再见。”

张邕大笑着离去，剩下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楞在当地的水果盘。　　他无意报复，过去的事真的已经过去了，水果盘在Eka的前途与他无关，只是你既然这样算计我，我就小小的耍你一下。　　他想起了在上海，强迫霍顿请吃饭的情景，笑的更加开心。　　这几年里，在Eka中国的各种恩怨，各种狗血，在自己的笑声中，彻底烟消云散，他再次离开的时候，心中一片透彻，再没有阴霾。　　王幼斌给乔尔回了一封信，“虽然我并没有收到他最后的确认，但我感觉，他可能很难再回来了。我很遗憾。”

……　　……　　Mag代表处，方舒面对眼前一堆关于手持机业务划分的方案，微微皱眉。　　她问江晓苏，“要这么复杂吗？”

江晓苏挠头，“来的公司太多，要的区域太多重合，我们一一调查了这些公司的背景，又把手持机按不同机型分成几类，然后按机型按区域分选择代理商。张波的建议更复杂，他觉得应该还要考虑行业。但那太过复杂，我们无法完成划分。”

“方总，这已经我们目前做的最合理的划分了，我不信有什么更好的方案。那天吃饭的时候，我听到您和弗朗索瓦在谈张邕的事，我们都听说过这个人，他名气很大。又是从Eka这样的大公司出来的，我相信他一定有更丰富的经验。只是，即使他在这里，我也不信他有更好的分配。其实，最简单的方案，就是找一家总代理，那么这些麻烦就都是……”　　江晓苏住了口，他发现一向面带笑意的优雅女老板，眼中竟有一种及其锐利的锋芒，看着他。　　“晓苏，我们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不要再谈无意义的话题。好的，方案放在我这，我再仔细看一下。”

女人始终是感性动物，哪怕她是留法的女博士也一样。方舒一样很相信自己的直觉，比如第一次见到张邕，她就感觉到，这是Mag需要的人，也是她离开后，可以撑起中国代表处的最佳人选。　　张邕在手持GPS业务上的神来之笔，并没让她太多惊讶，只是更加证实了自己的判断而已。所以她坚定地向小色娃推荐了张邕。　　她毫不怀疑，小色娃一定会欣赏张邕。她的直觉没有错，只是感觉到有一点奇怪，小色娃和张邕谈话后，虽然对张邕赞誉有加。但是好像有些神不守舍，多了些心事。　　她笑着问小色娃，“怎么？张邕的事有什么复杂吗？一个还没入职的员工，不应该给老板压力吧。”

小色娃赶紧否认，“不不，与他无关，不对，也不是与他无关，……是和他的谈话，让我想起了一些往事，一些故人。还有一些我已经忘了，如今又重新回到我心里的事。我有点理解这个张邕为什么在Eka很多不愉快，他需要一个合适的环境和合适的人。”

“他适合我们吗？”

方舒稍稍有点紧张。　　“他这样的人，到那里都能有所贡献，但也总会遇到问题。这不是坏事，包括对他自己也是。如今是他带给我了新问题，我觉得很好，回法国后我就去找弗朗索瓦。至于张邕，保持联系吧。我相信他最终会接受你的邀请的。”

现在，方舒的直觉又一次发挥了作用，她相信江晓苏做了最大的努力，也相信这也是一个很接近合理的方案。但同时她的直觉告诉她，一定可以有更好的，更简单的方案。　　同时她还相信，张邕一定可以搞定这个方案。　　她拨通了张邕的电话，“张邕，你在哪？”

“方总，我其实特别奇怪您会这样问，因为我本以为，一定会在这里碰到您。来了才知道，Mag已经缺席这个会议多年了。”

“哦，”方舒有一点意外，“你不是在家休假吗？怎么跑去开会了？什么会这么重要呀？”

“我在南昌，还有一天结束。等我回北京，我马上去找您。但真的有点可惜，Mag本不该缺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