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大型的测绘装备展，是德国的InterGeo展会。参展的中国厂家正在逐年增多，但在国际舞台上，依然处于配角地位，展台门前冷落，只是一道不太亮丽的风景。　　而同样每年一届的中国测绘地理信息装备展，则被称为中国的InterGEO，所以主办方特意起了一个应景的英文名，ChinterGEO。　　张邕第一次自费参加了这次展会，而这次自费参加，带给了他很多不同的感受。　　以前都是和SKydon或者Eka来参展的，西装革履站在精心设计的特装展台，如同众星揽月，感觉良好。如今他没有了进口大牌的身份，忽然发现很多自己以前根本不曾注意过的细节。　　他想起那天王幼斌说的话，“还有比Eka更好的企业吗？”

，他不喜欢这句话，但如今离开了Eka，才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直都有一样的心态。成功的国际品牌，会不知不觉但带给员工十足的优越感。　　他以为自己很谦和，却刚意识到自己一直都有高高在上的感觉，比如他很少去国产厂商展台，也没参加过任何一个国产厂商的发布会。除了SKydon这样的品牌，他很少注意别人。甚至第一次发现，Mag居然一直缺席了这么重要的展会。之前，他一直以为，以方舒的低调，可能没要特装展台，而是安静的在小展台的一角。　　如今当他从赵爷的华泰北斗展台开始，一一审视这些中国制造的时候，便有了不同的感觉。中国制造一直都在进步，只是他习惯了用过去的眼光来看待这些进步。而国产品牌展台前的人头攒动，也让他逐渐理解赵爷的坚持，也许，国产品牌才是这个行业的真正未来。　　他回到华泰北斗展台，赵爷不在。他问了下旁边的员工，“你们赵总呢？”

对方表情有点夸张地对他说，“怎么您还在这里，赵总去东方公司的发布会了。他说您要回来让您过去找他，他可能还帮您留一个座位呢。”

“东方公司的会议，这么重要？”

他有点不解。　　小伙子比他还不解，不过他不理解的是张邕的不解，“当然重要了，行业指向标呀，您快去吧。”

张邕还是有些困惑，但问明了会议厅地址，快步赶了过去。　　会议还没开始，但场面让张邕吓了一跳，两百人的会议厅已经爆满，过道里，周边靠墙，都站满了人。他费力在人群中穿梭，寻找赵爷。心中想起了一段相声，这是不是要卖挂票呀？东方公司为什么这么大的影响力？而自己居然一直没有注意过。　　终于看到了赵爷远远的向他挥手，他挤了过去，然后一路说着对不起，借过，来到了赵爷身边，后者居然真的给他预留了一个座位。　　“为什么东方公司的会是行业指向标？”

他一坐下，就虚心的向赵爷请教。　　“看来你真是大品牌做久了，对国产厂商一无所知呀。”

赵爷先嘲讽了他一句。　　“东方公司是中国最早的，也是最成功，规模最大的国产仪器厂家。他们设备也许不够高端，但是拥有全系列的产品，整个产品系列甚至比Eka的还要全。而他们的销售网络，早已超出了城市的范围，进入县，镇，甚至村庄。除此之外，东方老板庞德，你知道这个名字吧？估计你没什么感觉。但对所有国产厂商，和各地的小经销商来说，这个名字就是神一样的存在。东方的市场方向，价格政策，都会影响整个行业。而庞总每年在这个展会的发布会上，都会如实对每一种产品的具体价格进行发布，这个价格就是行业的标杆，会在接下来的一年内都影响市场的价格。这将影响到多个公司的命运，所以说东方发布会，是行业指向标，没有一点夸张。这甚至不是什么比喻，就是一个事实而已。”

“神一样的存在，”张邕重复了一句，“我的确做大牌太久，因为无知而高傲。早闻庞总大名，没想到这么厉害。”

“不要眼里只有你美国德国的那些专家，这个会上数百个厂家，几千个经销商。你过去可能对他们不屑一顾，但你要是走近他们，才会了解，他们每一个人都有不俗的经厉和过人的本事。对我们来说，你的一身本事过于正统，可以在国际企业呼风唤雨，但到了国产江湖，你可能混不上饭吃。”

赵爷的话有些调侃之意，但他本身并不是一个会讲笑话的人，张邕也没当笑话听，他认真的点头。　　随即问道，“你来听庞总报告，最关心GNSS的价格？”

赵爷点头，“不止我，你看那边，尚达的老总也在。我们三家如今被称为北斗装备行业的三足鼎立，惭愧，我们势力最小，就像寄居新野县的刘豫州，要看两个老大的脸色。而尚达，因为无法与东方竞争，他们的主要目标是要灭掉我们。但他们也还是要看东方的价格政策。”

“好，不说了，开始了。”

主持人开场，全场掌声。简单的仪式之后，开始了新产品发布和介绍，张邕听得索然无味，看赵爷却无比的认真。　　“这些很重要吗？”

他忍不住问。　　“当然，你听不进去，是你档次不够。不是不够高，而是不够低，耐心些吧。”

全场的掌声忽然变得无比热烈，中间居然夹杂着几声口哨声，一个衣着普通人也普通的中年男子走上讲台，全场掌声更响。　　“这就是你说的，神一样的存在？看起来很一般呀。”

“牛人不都像你这样，是个帅哥。而且就算论相貌，如果你采访一下这房间里的人，你和庞总谁帅，估计他满分，你零分。”

“好吧，”张邕笑了，他发现不会讲笑话的赵爷，其实有一颗很幽默的心。　　庞总的普通话略带广东口音，讲的内容既不惊艳也算不上高级，但是实在，没有套话，内容含金量很高，而且很明显，他抓住了全场人的心，他很自如，将大家无比紧张的重磅话题，轻描淡写的一一抛出。　　台上云淡风轻，台下众人却被炸的外焦里嫩。　　“东方公司最新的GNSS RTK接收机，……”终于到了张邕和赵爷最关心的部分，张邕明显感觉到了赵爷的紧张。　　“去年，东方RTK首次跌破5万，今年我们进一步给用户让利，向下突破4万5大关，今年价格，4万4千8。”

掌声中，张邕看到赵爷脸色微微发白。　　“这个价格很低？”

“这个价格可以保证东方稍稍赢利，而其他公司将颗粒无收。”

赵爷一脸的低落，“其实，他明明可以拉高一点价格，大家都有钱挣，他们也可以挣得更多，但如今这是对着脖子一刀，太狠了。”

“天哪，这比做进口品牌难多了。难道你的价格高于东方，就没办法销售吗？”

“很难，你听，庞总还在讲。”

……　　庞德继续他的报告，“这个价格我们是做了详细地评估的，在保证厂家基本利益的前提下，尽量的让代理商和用户获利。……”　　“有厂家表示，各家产品不同，质量和价格也不一样，价格其实不具备可比性。这观点大家同意吗？”

台下很多议论声，却没有人回答，当然这个问题庞德也没打算真的让人回答。　　“虽然各家产品不同，大家应该都知道，我们用的可是同一颗“芯”。那么大家的性能会有区别吗？还不是一样的。如果说的是这颗芯之外的部分，无论是集成和加工工艺，电路设计，还有软件，谁敢说比东方公司几十年的经验做的更好？”

他的语气不像夸耀，似乎淡泊中还带着无奈，对手的不争气让他无奈。　　“这里，我还宣布一件事，东方公司的GNSS设备，不维修不保修……”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　　听众们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只包换，三年之内。设备故障，直接返厂，我们给你换新设备。”

台下掌声连成一片。　　赵爷的脸色越发难看，庞德不仅给大家拦头一刀，还堵住了大家的路，根本不容许躲闪。　　张邕也逐渐开始震惊，喃喃道：“太狠了！”

他低声问赵爷，“有什么对策？”

赵爷眼中一丝坚毅，“没有，硬扛。价格上我们只能高一些，虽然这样会导致销售下跌，但我们宁可减少出货量，也要保证赢利。我们不是东方，赔不起。质量上，我们还是靠拼命，用海量的工作量，复杂的检测流程，来确保最低的故障率。我不知道能撑多久，但我一定会撑下去，等到转机。”

说道转机，赵爷忽然将目光抬起，直视着张邕，“你的OEM计划，有多大机会，开始了吗？”

张邕沉默，然后缓缓道：“还没开始，机会渺茫，但我想试试。”

“Eka那边呢？”

“那边现在很好，但今天在展会上看到的一切，包括这一场东方公司的发布会，让我很难再回去了。对了，……”张邕也把目光投向赵爷，“这一切是不是你设计好的，故意带我来这，然后让我自己做决定，把这件事做下去？”

赵爷还是一脸的忠厚，“这么高明的手笔，我觉得圈子里只有晓卫才做的到。”

“好吧，赵总，信你，才怪。”

……　　……　　赵爷和张邕都不知道的是，庞德这精准的一刀，的确杀敌一千，但也真的自伤八百。　　就在这次展会开始之前，庞德和捷科中国区总代理北斗星科技的范总刚刚碰过面。　　而这次碰面之前，庞德以一个独裁者的姿态，在东方高层会议上驳回了所有副总和各工厂负责人的建议。　　他不顾众人反对，动用了东方公司几乎三分之二的流动资金，订购了一批数量庞大的捷科OEM板。而这次与范总的见面，就是庞德亲自出面与北斗星科技的一场议价会，最终庞德拿到了想要的折扣，北斗星拿到了想要的订单。　　然后，这一切变成了今天发布会上的重拳出击，以4.48万的新低价格，再次搅动GNSS市场。　　……　　……　　张邕没有食言，他回京的第一个电话，打给了方舒。　　方舒道：“南昌之行，是不是有好消息给我。”

“方总，我决定了。我愿意接受Mag的offer，成为北京代表处的一员。但是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和弗朗索瓦进一步沟通。您这边的入职流程复杂吗？我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工作？”

方舒开心的笑了，“你还在乎什么流程，你愿意的话，明天就可以来上班。至于合同之类文本手续，慢慢处理就是了，大概一个月左右的吧。你的合同，要CEO弗朗索瓦，不是你见的这个弗朗索瓦，签字，然后我们才能开始你的雇佣流程。我们没有必要浪费这一个月的时间吧。”

“明天？”

张邕没想到这么快，“方总，我刚出差回来，想陪陪老婆孩子。”

“好男人，”方舒轻笑，“那就你定一个时间吧，我们随时都可以。”

张邕看了一下时间，“好像马上月底了，不如我下月一号再上班，这样的话，好计算薪水。”

方舒笑出了声，“你连薪水都没谈过，居然还说什么计算薪水。”

张邕愣住，他好像真的从来没有和方舒谈过薪水，自己这样入职是不是太草率了。　　方舒继续道：“把你在Eka的薪资数目和结构发给我，我们做一份你的薪资计划，希望你能满意。还有有一件比较棘手，且比较急的事，希望你在家休息这几天，能多考虑一下。”

“什么事？”

方舒将手持GPS业务划分的事，和张邕讲了。　　“现在的划分太复杂，我觉得看明白都很难，未来管理的话，一定会遇到更多的问题，我想要一个简单而合理的方案。”

方舒期待的答复是，我会好好考虑，上班的时候，给您一个更加合理的方案。　　谁知张邕的回答比她预想的要痛快的多。　　“小事一桩，我来搞定。您可以在网站上发公开启示，Mag手持GPS招商会，然后给所有的公司发通知，不在现有名单里，看到启示自己上门的公司，也可以报名参加。时间，可以定在我入职后的第二周，您做为高层宣讲政策，我来主持，一周内完成业务划分。”

“这么简单？”

方舒有些不可思议，“要不要这么大动静，还要搞一个招商会？”

“方总，您信我。和Skydon和Eka不同，Mag如今的问题是，声音太弱，外人根本听不到。像南昌这样的展会我们就不该缺席。我们需要这样的活动，需要在市场发出更多的声音。我们不怕高调，越高调越好。”

“好的，就按你说的办。”

方舒挂了电话，脸上一丝笑意。“我就喜欢比我能干的员工，可惜呀，张邕，你来了我就可以回法国了，不能真的当你的老板了。弗朗索瓦，我留给你一份大礼，祝你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