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来得可真早啊,都喝上了!”
悠悠传来的声音,又一次打断了杨子成的思绪。这次来的,正是身高与杨子成相当,整体形象,用杨子成的话来说,“小模样儿还算标致!”
的同桌,陈士卓。从入学的第一天算起,到现在,一个班上待过的同学,少说也有400多人。可作为同桌,最称心如意,最印象深刻,也最彼此感情深厚的,就只有他了。自打杨子成来到七中的第一天,陈士卓主动让他坐到自己身边的空位上起,俩人就一见如故,从此相交莫逆。也正是这天,杨子成搬进了陈士卓所在的学生宿舍,并选了一张与他床头连在一起的铺位。白天,俩人在课堂上交头接耳,晚上,又趴在枕头上窃窃私语。在杨子成为爱痴狂的那段时间里,也只有陈士卓一直不厌其烦地陪着,还时常作为掩护,跟他一起去文科班,作晚间最后的自习。杨子成用手撑起身子,看着陈士卓正从不远处走来,依旧是一张满脸桃花盛开不败的笑脸,心里顿时舒服了许多。陈士卓走过来后,在杨子成前面站下,两脚一前一后,双手搭在腰间,歪着脑袋,俩眼笑眯眯地盯着杨子成看,心里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杨子成被逗乐了,笑道:“瞧你那副狐媚样儿,幸亏没人看到,要不,真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想。”
“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只要冯月华别瞎想就行。”
说完,陈士卓笑得更得意了。杨子成赶紧跟着转移话题,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呢,其他几个没回来吗?”
“回来了,都在宿舍呢,马上就过来了。”
陈士卓话刚说完,其他几个同宿舍关系最好的,与杨子成仅一山之隔的同乡就远远地向着他们走来了。走在前面的是江军,小个子,高鹳骨, 头发微曲,谈笑间总会露出两排不太整齐且微微发黄的小米牙。因为“江军”与“将军”同音,所以,平时大家都习惯性地称他作“将军”。将军的头衔也不是随便盖的,对于他本人来说,这其中还有一段颇为心酸的经历。将军从初中开始,就是个另类的情种,他把别人用来学习的精力,都用在了谈情说爱上。可悲的是,大多数情感还没开始,就已经无疾而终了。连最让他刻骨铭心的那几段爱情,也都是草草收场。然而,江军毕竟是将军,虽屡战屡败,依然能重振旗鼓,屡败屡战!紧跟着的是唐立辉,这群人里唯一的一个文科生,也是唯一一个身高过了一米八的高个子。他牙齿整齐,小脸白净,按几人的一致评价就是,“很有作小白脸儿的潜质”。唐立辉的情况与将军刚好相反,很讨女生喜欢。而且,每次大伙儿一起聊天,只要话题一扯到女生身上,他与徐飞二人就会跟打了鸡血一样,精神亢奋,两眼冒光。另外,他还有一句能把古人都气到死去活来,活来又死去的人生格言,那就是,“少壮不风流,老大空白头!”
落在后面的是王真,一个嘴大眼小,留着小平头,身材比将军刚好大过一圈的小胖子。他俩眼盯着手机,目不转睛,不知道在看些什么。王真做事,一向很专注。例如,高二时分,和同宿舍的一个同乡伙伴网游比赛,就专门请了一周的假。而这一个周,吃喝拉撒睡,全都泡在了网吧里。还有一段时间迷上了篮球,一样是心无旁骛,连课都不上,每天都在球场上蹦跶。可惜的是,他从来都没有专注过学习。几人到来后,依次围成一圈,席地而坐,把啤酒放在中间,便开始天南地北,胡七八扯。将军:“过了今天就要各奔东西了,兄弟们,以后都有什么打算?”
陈士卓:“能有什么打算,等成绩出来了才能决定。我想,总得学点手艺吧,这年头没有一技之长可不行。你呢?”
将军:“我就不等了,过两天就走,去中山。那边老乡多,办事方便。等毕业证出来了,你们随便谁帮我收着就成。”
唐立辉:“我也不等了,我先出去转一圈,长长见识。然后再回来,把驾照考到手。学是不想再上了,浪费时间,浪费金钱,还不如多找几个美女,谈几场恋爱实在。”
将军:“嗯,说得好,男儿本色!做人嘛,就是要实在些。仔细算算,我们这里,就王真最不用发愁了,你爸这些年光种药材和收药材,就给你攒了不少钱,够你娶妻生子成家立业用了。”
王真:“胡说!我家哪有钱啊?”
将军:“唉,你看你这人,我又不找你借,你怕啥?”
唐立辉:“就是啊,哥儿几个都知道,你爸那仓库里存了不少好药材,你又是你们家的三代单传,要说你家没钱,谁信呢?再说了,亲兄弟明算账,就算找你借钱,也不会赖你帐的,你怕犯不着这样嘛!”
王真:“看你说的,就算有钱那也是我爸的,不归我管,要是我自己的,我还怕你们借吗?”
将军:“呵呵,逗你玩儿呢。说说吧,你什么打算?”
王真:“我跟立辉一样,先出去四处转转,然后再回来考驾照。开车,也算一门技术嘛。”
唐立辉:“这多好啊,到时候我们一起。”
王真:“必须的!”
将军:“子成呢?你平时不是话最多吗,咋哑巴了?”
杨子成:“我在想啊,我现在最理想的工作就是做个图书管理员,去年暑假我就去找过,可江南江北所有的书店加在一起,也只有一个搬运打杂的工作,工作时间长,工资还低得要死。没得干!所以,想来想去,还是先去西安吧。我们村的人,大多都在那边的建筑工地上搭外架,我先过去干段时间,就当是锻炼身体了,以后再做打算。”
将军:“时间过得是真快啊!头一天来学校报到的情形,像是发生在昨天的事,转眼,这就要离开了。唉!”
陈士卓:“是啊,刚来这儿时,还是稀里糊涂的,什么都不懂。几年下来,该懂的没懂,不该懂的全都懂了。”
唐立辉:“有什么该懂的不该懂的,生活嘛,说到底不就是赚钱吃饭娶妻生娃。现在我们国家男女数量相差那么大,男人的数量要比女人多出两千多万。两千多万啊!你们想想,这样下去,再过几年,全国范围内,就得有三四千万的男人成为光棍儿。刚熬过饥荒,又得赶上妻荒。还不如趁现在年轻,抓紧机会,好好利用资源,多谈几场恋爱,多积累一些经验。等将来年龄到了,顺顺利利地找个好媳妇儿结婚生子,这才是正宗又正宗的人生大事。其他的,过得去就行,千万别多想,累!”
陈士卓:“话是这么说,做起来也不容易啊。别的不说,就男女之间这点事,对我来说就挺费劲儿的,我现在跟女生说话,都还紧张呢。”
杨子成:“你何止跟女生说话紧张,男的逗你一下,你都能脸红。文科班那个女的,听说就是看中了你温柔腼腆的那个羞涩劲儿,才决定要招你作他爸的乘龙快婿,吓得你每次从文科班门前过,都不敢往里看,生怕人家把你给强暴了。”
陈士卓:“胡说!没影儿的事你都能吹出花儿来。”
将军:“哎,这事儿你就别谦虚了,还真有!那女生对你有意思,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杨子成:“你就让咱们大将军,支你几招吧。虽说人家屡战屡败,可不管怎么说,失败是成功他妈,有那么多的老妈子,总能生出一个像样的小崽子来吧。”
将军:”你快给我闭嘴!这儿就属你最没出息了,你还好意思说?就为了一个冯月华,你把自己整得死去活来的,花了几百块请人去游山玩水,还要把人家喜欢的人一起叫上,自己做个电灯泡。你说像你这么贱的人,这年头哪儿找去?”
杨子成:“小孩家家的,你懂个屁,你知道什么是爱吗?真爱是不能计较的,只要她开心就好。而且张卫为人也不错,如果他俩真能在一起,我也乐观其成。顶多再独自难过几年罢了,有什么伤口是时间治不好的?”
唐立辉:“可以啊你!还真没看出来,你这境界还蛮高的。”
王真:“看来这儿就属我最单纯了,完全白纸一张。不像人将军,从初中到现在,都谈了十几场恋爱了。”
杨子成:“嗯,将军威武!老实说,经验如此丰富,有什么心得没有?给大家分享一下!”
将军:“呵呵,什么心得不心得的,说出来全是心酸!女人心海底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永远都让你搞不清楚她们究竟在想些什么。”
唐立辉:“现在这些个女的呀,真是不知道该说她们什么好,一张嘴就老说什么,‘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其实,男的女的,到最后还不都一个样,谁比谁强啊?”
杨子成:“这话有理,男人女人都是人,性别不同而已。性格上都差不了多少,多半都是贪婪又自私的。找了一个又一个,永远都不满足,永远都不满意,还总把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自己永远都是对的。要不也不会‘没一个好东西’了,多半都是经验之谈啊。”
陈士卓:“呵呵,我不贪,用不着太多,三五个就够。”
王真:“三五个?你确实够不贪的!”
……如此这般,你一言我一语,几人一边喝酒,一边胡侃,完全忘记了时间。忽然,晚自习的铃声“叮叮”响起,几人都一阵紧张。“上课了,快跑!”
杨子成喊了一声,站起身来,就准备往教室跑。刚迈起步,又猛然想起,如今都已经毕了业了,再也不用踏着铃声,往教室一路狂飙了。回头再看看其他几个,也都站起身来,准备往教室跑。等回过神来,又一个个都大笑不止,笑完之后,便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片刻之后,杨子成才提议说:“都上晚自习了,不早了,咱们把剩下的酒都解决了,进城再说吧。”
各人深表赞同。唐立辉却说:“都三年了,要走了,总该说点什么吧。”
将军:“你说吧,你是文科生,这方面是你的专长。有你做代表就行,我们就算了。”
唐立辉:“我做代表?呵呵,那行,那就让我们用这最后一点酒,祝我们学校新来的女生们,越来越漂亮吧。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学习更不累!女生们都漂亮了,男生学习起来才更有动力,大家一起进步,学校才能越来越火嘛。”
几人一阵哄笑,紧接着随声附和,然后只管扬起头,各自喝完了手中剩下的啤酒。高中生的生活,本不该是这样的,可眼前的情形,却也是真真切切的,半点都不掺假。近些年来,每当高考结束后,总有许多学霸及学霸班级被争相宣传,风光无限。但谁都明白,现在的教学,除各种资源比拼外,还有各个学校各个年级的层层选拔。能在高三年级里凑出一个班的学霸来,往名校的门脸上烫块金漆招牌,得经过多少学生的挑选,又会有多少的学生被淘汰?可被层层选拔之后,最后再收拢起来的队伍,总也得继续前行吧。学得多少算多少,熬过高中,拿张毕业证书出去打工,或是再选个专业学点技术,总还是一种继续前行的方式。最不济的,也就是现在这样。混上三年,长点年纪,长点心智,谈谈情,说说爱,再学会点交际应酬人情世故。至于将来怎么样,一切就只能江湖再见了。此时夕阳西下,晚霞初起,霞光晕红了大地,给这帮哥们儿在校园里的最后一场话剧,做了个唯美的谢幕。也给整个校园,整个天空,和每个人的脸上,都涂上了迷醉的色彩。几人收拾了酒瓶,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各自处理了一点琐事,才一路热热闹闹地往城里进发。城里的北大街99号,是一家家居餐馆,店名叫“美味99”。此处靠近江边,位置偏僻,不过,距离杨子成之前所在的区一中,还是挺近便的。这里的酒菜味美价廉,尤其是他们的特色稠酒,远近驰名!它的劲道比啤酒稍强,胜在香醇可口,香甜中微带一点点的酸味儿,很好入喉。重要的是价格实惠,对于这群总喜欢一醉方休的穷哥们儿来说,恰是最好的选择。杨子成起初是跟徐飞一起来这儿的,后来只要身上有了钱,他就会约上自己要好的朋友,来这里聚聚。等到了七中之后,杨子成就把七中的这群哥们儿也带到了这里。几人在通往学校的路口上车,影剧院下车,然后步行前往目的地。路过兴安公园时,杨子成无意间透过人群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此人便是冯月华,她正独自一人,站在公园门口的栅栏里面。杨子成心里纠结了很久。冯月华像是在等人,自己这个时候出现,不知道会不会让人觉得碍眼?况且临行前,他分别给杨子杰与徐飞打了电话,徐飞向来拖拖拉拉惯了,很少有准时赴约的时候。如果自己在这里耽搁,子杰到那儿后岂不无趣? 又一想,杨子杰到他们宿舍去过,还跟他们几个一起聚过两次,相互都认识,自己耽搁一会儿,料也无妨。想到这里,便赶紧叫住了陈士卓,对他说:“我有点事,得耽搁一会儿。刚才来的时候,我约了子杰,99号他知道,要是他到了之后我还没来,你就先替我招呼一下。你们几个里,就你跟他见过次数最多,其他几个可能记不清了,我不在,怕他不适应。”
陈士卓忙问:“杨子杰也来?刚考完试,他不跟班上同学聚会了?”
杨子成答:“他安排在明天了。”
陈士卓又问:“那你干嘛去?”
杨子成回:“一点小事儿,一会儿就好。”
杨子成说着就往回走,边走还不忘给陈士卓交代,“你们先把菜点上,我很快就到。”
杨子成转回来时,冯月华已到了门外。他放慢脚步,舒了口气,然后假装偶然遇上,兴冲冲地上前去打招呼。杨子成:“好巧啊,在这儿遇到你了。”
冯月华:“是啊,你也在这儿,你一个人吗?”
杨子成:“我和宿舍那几个,还有胖子跟子杰。”
冯月华:“人呢?”
杨子成:“他们先过去了,我们晚上去99号聚餐。刚刚经过时,发现你一个人在这儿,就来看看。你是在等人吗?”
冯月华:“是啊,几个同学。本来我在家上网,几个同学说出来逛逛,就出来了,谁知道他们这么磨叽。”
杨子成心里想着,能多待一刻是一刻,多待一刻便与冯月华多保留一刻钟的回忆。就建议 说: “不如先去里面凉亭坐会儿,在那儿等着,看看风景也好啊。”
冯月华犹豫片刻,眼见着自己等的人还没踪影,便答应了。兴安公园是小城里唯一一处尺树寸泓之地,里面有一个小小的游乐场,一个动物园,几处草地,景观树,几处棋牌烧烤的小帐篷。最中心处,还有一方池塘。凉亭位于池塘中偏向大门一侧,是六角亭,顶上长了许多苍苔,还有野草,高龄不知几许。亭内六排石椅围成一圈儿,抬头是六幅山水花鸟的彩绘。一副牡丹亭,一副黛玉葬花图,两副飞仙彩绘,另外两幅已陈旧的辨不清本来面目。通往凉亭有两座桥,靠近大门口的,是由石头筑成的石拱桥;另外一座,是曲折迂回的木栏桥。两人登上石拱桥顶,一人一侧,各自靠在桥栏上,沉默不语。杨子成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得找点话题来打破这沉默,就问:“你假期有什么安排?”
冯月华说:“还没有,过段时间再看吧。”
杨子成又问:“那暑假之后呢,还继续上学吗?”
冯月华回:“不知道,等到成绩出来之后再定吧,还不知道考得怎么样呢。”
杨子成本就不善交际,面对女生,尤其自己喜欢的女生,就更显得拙嘴笨腮。两句话说完,场面又一次尴尬起来。大约过了两分钟,冯月华看着公园门口,焦急地说:“咋还没来呢,我们去门口看看吧。”
于是,冯月华前面走着,杨子成旁边跟着,一起往公园门口走去。对于杨子成对自己的这份感情,冯月华早感觉到了,可在她心里,杨子成作为男性朋友,还是很不错的,但作为男朋友,并不合适。她生怕杨子成会在此时此地,对自己进行真情告白。果真如此,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杨子成察觉到了冯月华的紧张与忧虑,看来是该自己离开的时候了。到了公园门口,冯月华要等的人依然没来。杨子成便提议:“我们晚上聚餐的人你都认识,要不,你也一起过去吧?把你那几个同学也叫上。”
冯月华说:“我就不去了,你快去吧,别让他们久等。”
杨子成只好回道:“好,那你自己在这儿等着,我就先去了。”
他看了看冯月华,本想再说点什么作为临别之语,又觉得不该太多啰嗦。何况那些肉麻兮兮的桥段,自己本来就承受不了。就只说了句:“也不知道下次再见,会是什么时候,你,自己多保重啊。”
冯月华听了杨子成这话,心中隐隐有了一丝酸楚,一丝感动。她微微一笑,回道:“嗯,我会的。你也一样,照顾好自己!”
杨子成说:“嗯,那,我先走了,再见!”
冯月华回:“再见!”
就这样,转身,别离。杨子成一直往前走,到了快走到街口的时候,才赶紧回头张望。此时,正好看见张卫从街对面朝冯月华走去,冯月华也正看着张卫,脸上满是温柔甜美的笑容。杨子成满腔酸水涌上心头,脑海里显现出这样一幅画面:很多年以后,他与冯月华再次相遇。依然是这样的街市,这样的季节,这样华灯初起的时刻。冯月华身边跟着另一个男人,男人手里还拉着个孩子。两厢寒暄之后,她从男人手里拉过孩子,指着自己对孩子说,“来,宝贝,快叫叔叔!”
想到这里,他转过身去,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后,一脸傻笑地朝着99号走去。路上,脑海里一直都在反复回响着一首初中时就听过无数遍的经典老歌:能不能让我陪着你走既然你说留不住你回去的路有些黑暗担心让你一个人走我想是因为我不够温柔不能分担你的忧愁如果这样说不出口就把遗憾放在心中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你的美丽让你带走从此以后我再没有快乐起来的理由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你的美丽让你带走我想我可以忍住悲伤可不可以你也会想起我